二十年前被他親手殺害的劉富強，如今又以一個女人的姿態活生生出現在他面前。

    這對程大海，無疑又是一個致命的訊息。

    程大海看著痛哭不已的劉玉書，眼中的驚恐已經達至巔峰。

    “程大海，你該為他們償命了。”

    結界中的程笑恢復鎮定，語氣輕鬆從容，卻帶著不容違抗的堅定。

    “你出不來噠！”

    桃桃坐在結界外，儘管有她親手繪製的符咒封印，能控制程笑和這上百亡魂，但心中總隱隱有些不安。

    程笑終於起身，用手觸碰上結界的邊緣。

    符咒瞬間生效，暗紅的光焰將四方結界形狀勾勒出。

    符咒的效用滾燙，可程笑忍著刺痛撫上那片結界，仍舊沒有縮手的意思。

    “你所說的出不來，是以為我不敢拼著魂飛魄散的風險強衝出來，可我連死都不怕，這四道符咒還困得住我嗎？”

    程笑日日夜夜被那些亡魂困擾，在無盡的愧疚自責中選擇了自殺，在她看來，死是個解脫。

    這次找程大海償命，她是抱著玉石俱焚的念頭。

    只要能讓程大海為這些枉死之人償命，就算魂飛魄散又能如何？

    人的信念夠強，可以衝破天地束縛。

    鬼的執念夠重，同樣可以不畏生死。

    從前桃桃能順利捉拿那些惡鬼，是因為他們本性中還帶著對死亡的恐懼。

    但這一次桃桃失手了。

    面對程笑這種將生死置之度外的鬼，除了將她魂魄打散，別無他法。

    但桃桃又不想讓程笑這麼好的女孩子，死後再遭受一次痛苦。

    桃桃小手往地上一撐，連滾帶爬的站起來，圓滾滾的小臉滿是驚訝。

    “不行呀，你強衝出來的話，會死掉的，會魂飛魄散不能投胎轉世，很慘的！”

    直播間中同樣勸聲一片。

    【小姐姐，我承認我剛纔罵你的聲音有點大，不過爲了這種人渣爹確實犯不上搭上自己的命啊！】

    【剛纔程大海都承認他殺人了，直播有記錄，我們可以幫你報警，程大海會受到法律的制裁，用不著你親自動手】

    【程笑，你沒聽見桃桃說會魂飛魄散嗎？程大海都認罪了，你就好好投胎去不好嗎？】

    可程笑對外界的聲音置若罔聞，她將周身陰氣匯聚在掌心，強忍著結界傳來的痛苦，與之抗衡。

    頃刻間，程笑掌底的結界出現了一道裂紋。

    結界一旦衝破，不僅程笑，裡面的上百亡魂同樣能逃出來，到時候程大海只能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估計程大海前腳剛死，後腳他的魂魄也會被這些仇家撕碎。

    程大海固然死不足惜，但這些亡魂傷了生人命，可就犯下了大罪！

    “程笑姐姐，不可以再這樣啦！”

    桃桃在結界外焦急地呼喊，小手晃得都快出虛影了。

    她的天機鏡已經備好，只要程笑逃出，她隨時都能動手。

    但沒到最後一秒，桃桃還是不想輕易傷害程笑。

    “程笑，你以為你一家三口的命，能償還上百條人命的罪過嗎？”

    鬱澤獻蹙眉，朝結界中的程笑怒吼一聲。

    程笑的動作停了片刻，但仍在繼續。

    “我知道償還不了，但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

    程笑的語氣緩和了些許，聲音中滿是對這些亡魂的愧疚與悲憫。

    桃桃眸光一亮，突然找到了一線生機。

    “不啊，你還可以為他們做其他事的！”

    頓時，程笑的動作頓住了，看向桃桃的目光中帶著欣喜。

    顯然，桃桃的話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程笑做夢都想為這些枉死之人做些什麼。

    可現在桃桃說，除了為他們償命，她還可以做其他事！

    見程笑停了動作，桃桃才一本正經地跟她慢慢解釋起來。

    “你當然可以現在就殺了程大海，讓他魂飛魄散，可地府有陰律司，有陰間的刑罰，程大海的魂魄到了地府，可以在十八層地獄挨個走一遍來贖罪，你也一樣！”

    “你現在魂飛魄散倒是痛快，但是這些人被禁錮二十年的痛苦要怎麼辦，你要留著你的魂魄去地府給他們贖罪呀！”

    “你吃過他們的腐肉，你們的魂魄已經連線到一起，你殺了程大海，他們也和你犯下了同樣的罪孽，到了地府還是要接受懲罰，他們已經死的這麼慘了，你忍心讓他們到了地府還受罪嘛？”

    桃桃這一番勸得口水都快乾了。

    桃桃也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還要勸一隻鬼不要自尋死路。

    程笑如遭雷擊般愣在原地，看了一眼身後那些肢體殘缺不全的亡魂，陷入糾結。

    二十年來，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們經受這麼多痛苦，程大海一瞬間的死亡自然不能彌補。

    讓他們留著魂魄去地下贖罪也不是不行。

    只是……

    “就不能讓他們親眼看著程大海去死嗎！”

    程笑縮回手，已經放棄了衝破結界的念頭。

    現在她還是惜命的，畢竟程笑不想讓這些亡魂陪她一起受罰。

    原處兩腿哆嗦成篩子的清虛白著一張臉，顫顫巍巍開口。

    “程笑，或許他們此刻並不想報仇呢？”

    程大海已經承認罪狀，他逃脫不了法律的制裁。

    就算這些亡魂看不見程大海伏法那一日，早晚都能在地府相見。

    “程笑，要不你聽聽，他們在說什麼？”

    清虛故作鎮定地捋了捋長鬚。

    程笑頓了片刻，眾人隨即開始仔細聆聽結界中的聲音。

    結界中的亡魂歷經多年，早已神智不全，已經無法發出正常的言語，只有震天的哭嚎。

    但在呼嘯的風中，仍舊能聽見他們口中吐露兩個含糊不清的字眼。

    “回…家……”

    “…回家……”

    “回家！”

    他們都是背井離鄉來到京都討生活的，儘管無辜慘死，可時隔二十年，他們最惦記的仍然是死前未能相見的親人。

    無論生死，他們的念頭只有一個。

    那就是回家。

    “對啊，我怎麼忘了，他們想回家。”

    程笑垂手，徹底放棄了親手殺程大海的念頭。

    在無數個日日夜夜裏，程笑夢中斷手斷腳的亡魂來找她時，隻字未提要報仇。

    他們想的，從來都只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