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炊煙裊裊，年邁的老婦人踱著步子，手中端著飯菜。

    我的眼睛落在庭院中間的男人身上，他身著粗布勁裝，寬腰窄肩，身材欣長，風輕輕吹動他散落的髮絲，露出一雙含笑的桃花眼。

    就是他，出現在我夢裏多年的男人。

    我終於找到他了。

    我站在門口打探，伸出爪子卻又不敢進去，直到老婦人看見了我，驚叫一聲。

    “小揚！門口有個畜生。”

    對，我不是人，是隻狐狸。

    說的更清楚些，是活了一百年剛化了形的狐妖。

    他手裏拿著長長的木棍，走到我面前。

    是要趕我走嗎？

    可我好不容易纔找到他。

    希望他下手輕一些。

    但木棍沒有落在我的身上，只是丟進院子右面堆放的木柴堆裡。

    他看了看我，蹲下身，“你是餓了嗎？小狐狸。”

    我飛快的點點頭。

    因為他的解圍，我迅速尋到登堂入室的機會，雖然只是等在堂屋前。

    他從碗裡挑揀出兩塊帶著肉的骨頭，丟給我。

    我餓急了，大快朵頤後，不願離開。

    他沒說什麼，老婦人卻有些害怕，離我十步之遠。

    晚上，我想宿下，卻被拿著棍棒碾了出去，她一面趕我，一面大聲唸叨，“賀揚，你也不管管。”

    原來他叫賀揚。

    2.

    我在大門外守了一整夜。

    賀揚身上的氣息讓我安定，因為剛化了形的狐妖需要長者相護才能穩定元神。

    可在狐族，沒有能為我護法的狐狸。

    我雖然不解，卻在一次又一次的夢境中，找到了蛛絲馬跡。

    最開始的夢，我只能看見迷迷濛濛的身影。

    每每將醒未醒時，那個媚眼如絲的狐狸，都會吐出一句，“去找他。”

    找誰?

    我不解，一直試圖看清那人的面容，皆是徒勞。

    直到近兩年開了靈智，他的面容才愈發清晰。

    在夢裏，我被他護在懷裏，他的背後是一道極長的利刃。

    他和現在的賀揚一模一樣，除了氣質和身上的著裝。

    夢裏那個，應當是皇家子弟。

    我猜測是轉世，人，妖都有轉世。

    賀揚很早就醒了，照舊是粗布麻衣，肩上扛著鋤頭出了門。

    見到我他愣了愣，卻也沒說什麼，大步流星。

    我跟了過去。

    和他呆在一起，我焦躁的元神便會安定下來。

    我意識到，賀揚能安撫我，並有助我的修煉。

    為此，哪怕只有這一個原因，我也要留下。

    他下了田，鋤頭一下一下鑿開乾裂的土地，翻出一個個土坑，丟入顆顆種子。

    日頭大了起來，汗水便順著額頭胳膊往下滴。

    我卻莫名將他此時的身影與揮劍馳騁的將領重合，似乎他本該是那樣。

    而不該在這裏，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討生活。

    3.

    賀揚勞作了半日，衣物都被汗水浸溼。

    中午是在田間吃的飯，我蹲在他不遠處的田埂上。

    一塊肉從他筷子間滑落，掉在我面前，他看著，示意我吃。

    他的話很少，也不抱怨，只埋頭苦幹。

    剛過午時不久，村東頭的吳大哥送來一小鬥稻穀，是秋收時請賀揚幫忙的報酬。

    趁著日頭正烈，他便趕回去，將稻穀傾倒在乾燥的泥地上，與地上原本的那堆相互融合。

    只等沒脫殼的稻經過日光的灼，最終蛻變成飽滿香醇的米。

    農人事務繁忙，賀母年老，家中只有賀揚一人操持，辨天就成了一項必不可少的技能。

    賀揚雖不說話，我卻能看出他在想什麼，要做什麼。

    就像現在，他仰頭看天，紅霞浸染，夜晚便是大晴。

    曝曬一日的稻便留在了地上，等著周而復始，日頭再度掛上天幕。

    誰知，再嫻熟的工匠也會有看走眼的一日。

    子時剛過，烏雲遮掩住了月光，我一路小跑去了院中。

    狂風大作，樹影婆娑不定，積壓著的雲搖搖欲墜。

    我飛快跑進堂屋，用爪子扣響緊栓的門扉。

    可屋內仍舊安靜，沒有迴應的響動。

    怎麼辦？

    我加重了力氣，嚎叫急呼，總算驚醒熟睡的賀揚。

    他迷迷糊糊的拉開門，被我扯住褲腳往門外扯。

    此時，天已經飄雨。

    賀揚立刻回過神來，飛快拿起堂屋裏放著的米升，舀起地上的稻塞入麻袋裏。

    我也沒閒著，叼著剩下的口袋跟在他身側。

    好在，他的手腳夠麻利。

    稻沒有被雨水浸溼。

    4.

    我毫無例外的成了賀家的大功臣。

    因為朝廷規定每年秋稅，上田畝稅五升，下田三升。

    若有缺漏，百姓需服徭役來償還。

    “小福星！”賀母知曉後也十分高興，不僅一改從前的畜生，還專門用碗給我盛了食物。

    賀揚見我一直呆在家裏，便明白我是主動留下。

    他將院子裡還剩的木頭砍斷，加上茅草給我做了個還算不錯的小屋。

    於是我從一隻野生狐妖，變成了家養狐狸。

    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日子愈發舒坦的同時，賀揚也會主動摸摸我的毛髮。

    而那些出現過千百回的夢，開始出現別的場景。

    前世，他就極喜愛我的尾巴和耳朵。

    變換成人形後，也總是讓我單獨展露出。

    尤其是在床榻之上，性子當真惡劣。

    不過這次，我看清了他後背上鋪滿的赤色龍紋。

    5.

    三個月後，臨澤出了件大事。

    朝廷與突厥一戰於祁州大敗，沿城徵兵。

    賀揚也位列在冊。

    賀母憂心忡忡，卻也無濟於施。

    臨別前，她拿出家裏存放的臘腸臘肉來了一場踐行。

    我想陪賀揚同往，卻都在彼此的眼神中讀出對方心中的意思。

    他用新砍得木頭給我的小茅屋加固了頂，而後交給我一個任務，一個我暫時無法拒絕的任務。

    照顧好孃親。

    她是賀揚唯一的親人，我自然明白有多重要。

    賀揚似乎對我太過信任，哪怕我只是一隻將將比他膝蓋高的狐狸。

    也許他也夢到過那些事。

    那些我們一起經歷過的從前。

    夜裏，我遞給他一枚玉佩，是我化形的第二根尾巴變的。

    萬險之中，能保他一命。

    賀揚揉了揉我的腦袋，將玉佩用線穿起，掛上脖子貼緊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