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像是往骨頭縫裏鑽，密密麻麻，任何一個地方都不放過。歲心長睫微垂，上面掛著雨珠，心裏卻一片澄明。

    她一定要學廚藝，就算是御廚讓她在這裏跪到老，跪到死，也要學。

    她要爲了阿婆，爲了阿有學。

    不能再不懂事，再做那個任性的小女孩，讓他們擔憂了。歲心想到這，把臉上的雨水抹掉，嘴角竟然勾起一抹倔犟的笑意來。

    “你這個小笨蛋！”

    一個聲音，彷彿是從遙遠的天邊而來，那麼輕，輕得像是一片羽毛落在心上，可是卻又那麼重，重的像是雷聲，驚醒了快要暈過去的歲心。

    她抬起頭，赫然看到阿有戴著斗笠，一身風塵，眉梢眼角都滴著雨，歲心以為自己做夢，她失聲道，“阿有，我又夢到你了，這幾天，都是第三次了，你是不是不放心我，特意從夢裏回來的？”

    薛侑嘆息一聲，蹲下身子，修長的手指拂開歲心臉上凌亂的髮絲，她的臉嬌小可愛，捧在手心裏都不夠。

    “你這個小笨蛋，又把事情搞砸了吧！我不回來，你是不是要在雨裡跪一輩子啊。”薛侑的聲音那麼真實，帶著溫度，當歲心看到薛侑哈出來的白氣，頓時睜大了眼睛，她手握住薛侑的手，像是看到奇蹟一般說，“阿有，真的是你？”

    本已經沉到谷底，拼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歲心已經別無他求，就算今天跪死在雨裡，那也就當成全了她追隨阿婆的決心。

    沒想到阿有去而復返，她睫毛尖都在顫抖，心口的滯澀幾乎讓她難以呼吸，豆大的淚珠撲簌落下。

    薛侑替歲心擦乾眼淚，陪她跪在旁邊。

    大雨滂沱，不知道怎的，歲心覺得心裏再也不冷，身上的寒冷似乎也沒有那麼難捱，她回頭看著阿有，嘴角浮起了微微地笑。

    這份在乎，足以把整個世界點亮。

    門內，管家也擔心歲心，哀嘆真是一大把年紀了，這天天操不完的心。之前剛勸御廚把歲心收在門下，這才幾天，又出了這檔子事。

    御廚心情不佳，家裏上上下下都是一片壓抑，小廝丫鬟大氣不敢出，讓他這個老管家覺得這家裏就像是古墓似的，他們成了古墓派傳人。

    他本意是想給歲心遮個斗笠得了，省得這姑娘被雨淋死，到時候打官司，他這一把骨頭還不知道能折騰幾天的。

    開啟門，看到歲心身邊跪個人，雨太大，看不大清楚。

    等看仔細了，管家驚得魂都掉了一半，不是說阿有公子已經走了嗎？管家把門縫開大點，看到果然是阿有，慌忙折身去稟報。

    “老爺，快讓歲心姑娘進來吧，這要出事了。”

    “你想讓她進來，你就收她為徒弟，跟我沒什麼關係，別打擾我睡覺！”

    御廚鐵心了，想要一個清靜，他聽到管家這嘮嘮叨叨，直接捂了耳朵，這時管家直接推門進來，把燈點著了。

    “之前你不是說，那位阿有公子是個貴人？他……他現在又陪著歲心在一旁跪著了，這麼大的雨，淋壞了歲心您不心疼，淋壞那位貴人……您怎麼想的？”

    “什麼？他不是走了嗎？”

    御廚骨碌翻身，眼睛發直，看到管家一臉鄭重，慌忙穿鞋，撐了傘就往外走，管家一看這還了得，慌忙衝上去掌燈。

    這黑咕隆咚，把御廚摔了，他還得伺候呢，這上上下下真沒一個省心的。

    御廚開啟門，看到薛侑神情靜默，跪在雨裡，這雨下得夠大，連人五官都看不清楚，但御廚卻隱約感覺到薛侑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氣勢。

    這景象，讓御廚心裏直哆嗦。

    他哪能經得住薛侑這一跪，弄不好，這把老骨頭都要被折算進去了。

    御廚沒猶豫，直接走過去扶起薛侑，“公子，你這怎麼又跪上了？我這家門前是不是有什麼貴氣啊，你們這麼跪來跪去的？”

    “不放心歲心，回來再瞧瞧，沒想到她這個丫頭又惹您老人家生氣了，我陪她一起跪著，求您原諒。”

    “公子這麼說，真是讓我無地自容了，快起來，快跟歲心一起進來，換件衣服……別再凍感冒了。”

    御廚說著，伸手扶薛侑，一旁的管家也趕緊扶著歲心站起來，歲心一個不穩，踉蹌差點摔倒，薛侑走到她身前，拍了拍肩膀：“上來，我揹你進去！”

    “我自己能走！”歲心不想讓御廚覺得她嬌氣，這背來背去，沒一點誠意，她哪知道御廚對薛侑客氣是另有隱晦。

    薛侑看了一眼御廚，御廚忙說，“你這丫頭怎麼這麼倔呢，真不知道像誰！快讓阿有公子揹你進來，你難不成還想讓阿有公子也凍病了？”

    歲心一聽這話，不敢再遲疑，忙爬在阿有的背上進了房間。

    一路上，御廚打量著歲心，心裏琢磨，這丫頭也真是有點造化，幾次三番得到薛侑的護佑，他不收這個徒弟，還不能了。

    幾個丫鬟準備了熱水，乾爽的衣服，忙給歲心去臥房去換。

    薛侑脫了外衫，管家立刻遞過來乾淨的毛巾，薛侑擦了一把臉，坐到廳堂的椅子上，靜靜地看了御廚一眼，御廚反而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低著頭一言不發。

    薛侑沒想興師問罪，只是歲心這丫頭不讓他放心，他怎麼能離開這？

    “御廚，歲心一路走來很不容易，我走後，她也只有您老人家可以依靠了，還望御廚能給歲心一條活路……”

    “這話說的嚴重了，我何德何能……”

    御廚感覺自己真是犯了滔天大罪，罪不可赦啊，聽著薛侑這話，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劊子手殘忍。

    這時，歲心換了乾淨衣服出來，經雨淋了三天，面板半透明，頭髮溼著散在肩膀，原本就不大的臉顯得更加嬌小，五官純淨，彷彿畫裡走出來仕女。

    御廚一時呆怔，看著歲心突然有一種恍惚看到舊人的感覺，御廚正想著，一旁的薛侑眉目微冷，對御廚說，“讓下人煮一碗薑湯吧，歲心身體不好，經不得這麼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