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孫大娘正帶小孫子午睡，村裏人是用不起冰降溫的，夏日全靠一把蒲扇過活。

    孫大娘揉著頭穴，闔上眼皮輕輕搖動蒲扇。

    小孫子剛滿四歲，是頑皮的年紀，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睜著，像蟲子一樣扭來扭去。

    “豆子，快睏覺，別擱這兒鬧騰。”孫大娘被他扭得心煩。

    “阿奶，我熱！”豆子撓撓下巴，又爪爪後背，裏衣被細汗漬得潮溼，黏糊糊貼在身上。

    “就你熱，奶還熱呢，趕快把眼睛閉上，心靜自然涼！”

    豆子仍舊哼哼唧唧地翻來滾去，把孫大娘惹得惱火。孫大娘正要擰他耳朵，倏忽聽見外頭有叩門聲，只好瞪了豆子一眼，起身趿鞋去開門。

    門外少女提著食籃，抬起頭時一雙水汪汪的眼圓亮明媚。

    “咦，怎麼是翠丫頭，這大熱天的快別在日頭下站著了！”

    孫大娘忙不迭把雲知渺拉進屋，視線朝下看才注意到她手裏的提籃：“這是……”

    “近來天越發熱，我自個兒琢磨了些消暑湯。”雲知渺將深口碗從食籃裡端出來，消暑湯提前用井水浸冷，此刻捧在手裏還是冰冰涼涼。

    “天熱大夥兒都畏熱，我打算在村裏支一個消暑湯攤子，也不知能不能賣得動，煩勞孫大娘先替我嚐嚐可好？”

    消暑湯是淺淺的碧色，出沙的綠豆分量很足，碧色之間又點綴茉莉花瓣，裝在白色的深口碗中很是好看。

    孫大娘丟開蒲扇雙手把碗接過去，冰涼的碗壁貼在手掌心，讓她舒服地喟嘆一聲。

    “哎呀呀，瞧瞧，一看這個賣相就知是好的，我來嚐嚐！”

    孫大娘捧著碗就喝，清甜的綠豆沙細密，幾乎不用怎麼嚼就在嘴裏化開。淡淡的甜中透著豆子清香，又有茉莉香氣，幾口下去渾身的燥熱都被驅散了不少。

    片刻功夫，深口碗的水線已經下去一半，孫大娘抬袖擦了擦嘴角，不住地點頭：“真解渴，翠丫頭你這腦子是怎麼長的，竟然能想出這種新奇東西！”

    “也是瞎琢磨的，孫大娘若覺著好，改日來給我捧捧場，賣得不貴的，只要一文錢一碗。”雲知渺乖巧地笑著。

    孫大娘本就有給她捧場的打算，原本估摸這樣的新奇吃食，怎麼着也要三四文錢，畢竟瞧著這消暑湯是要費些心思。

    可聽雲知渺說一碗只賣一文錢，心裏又泛起嘀咕。

    這樣能有什麼賺頭？

    孫大娘活了半輩子，鄉間鄰里的事兒都門兒清。翠丫的娘是個事兒精，分毫不肯吃虧的，若家裏閨女要做小生意，王金蘭恨不得把價錢定上天，好好撈一筆狠的。

    在王金蘭眼裏，不賺就是賠，怎會讓翠丫做這樣“賠本”的事情。

    孫大娘眼珠子一轉，忽而就拉住了雲知渺的手。

    “翠丫，賣消暑飲的事兒，和你娘透過氣沒？”

    雲知渺搖搖頭，咬著唇道：“還不曾，娘她……不在家。”

    孫大娘腹誹，怪不得這兩日都未曾聽見王金蘭那大嗓門罵人的聲音。她嘆道：“那還是等你娘回來，和她通個氣先吧，你把價錢定低了，回頭少不得被她打罵。”

    “娘她……怕是不會回來了。”

    “不回來？”孫大娘疑惑不已。

    正要再問，雲知渺卻露出一副黯然神色，低下頭小聲道：“大娘，我先走了，還有幾碗消暑湯得送去其他嬸子家。”

    “哎呀，翠丫頭別急著走，你還沒說完呢，什麼叫不回來了！”

    孫大娘在後頭追，可雲知渺走得飛快，轉眼就離了視線，活像是在躲避著什麼。孫大娘還隱隱約約見雲知渺做出抹淚的動作，不由得疑心更甚。

    “不回來，那她能去哪兒。”孫大娘走回屋子，端著那碗消暑湯一邊走一邊喝，自言自語道，“王金蘭孃家人都過身多少年了，她有啥子地方去？”

    “阿奶……”

    矮墩墩的豆子從炕上爬下來，拉著孫大娘的裙襬左搖右晃：“湯湯，喝喝！”

    “乖孫兒，這是苦的，不好喝，別喝了。”

    孫大娘咕咚幾口解決消暑湯，末了還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

    豆子咬著手指頭，眼看自家阿奶眼睛都不眨就把剩下的全喝光了，幼小的眼裏露出疑惑。

    不好喝嗎，那阿奶怎麼全喝光了？

    -

    孫大娘的疑惑在當天晚上就得到了解答。

    原因無他，李二鐵坐著族裏堂兄弟的牛車去了一趟大壩村，想要打聽王金蘭的訊息，結果真如雲知渺所說，好幾人都言語那日的確看見過王金蘭坐著一個男人的牛車離開。

    那男人戴著斗笠看不清長相，連是不是大壩村的人都不知曉。

    於是李二鐵不得不相信，自己是真戴了綠帽子，一回來就坐在家門口哭天搶地，恨不得讓全村人都知道他受的委屈。

    “這個天殺的婆娘啊……不守婦道和人私通啊！”李二鐵一把鼻涕一把淚，癱坐在家門前，捶打著自己那條摔斷的腿，“居然嫌我癱了，跟人跑了，平日我待她那麼好，她就是這樣回報我啊……”

    村裏的老嬸子小嫂子，甚至農漢們都被李二鐵的哭嚎聲吸引過來，李家門前圍了一圈人，交頭接耳地嘀咕。

    “鄉親們評評理，那蕩婦這樣對我，留我一個癱子在家，是要斷了我的命吶！”

    雲知渺在李二鐵邊上跪坐著，她望天干瞪眼，生生擠出幾滴眼淚，拉住李二鐵的袖子：“爹爹，別說了……自家事情何必傳得人盡皆知，您鬧的這樣難看，娘以後還怎麼做人？”

    “做人？”李二鐵雙眼一瞪，朝雲知渺揚手就打去一個巴掌，“偷漢子的蕩婦還做什麼人，還有你這個小賤人，分明跟著你娘出的門，怎麼就能讓她跟人跑了！”

    雲知渺右臉一陣火辣辣，忍住把李二鐵踹翻的衝動，怯懦地道：“爹爹真是冤死我了，孃的腿又不長在我身上，我如何管得住……再說，也是您和娘先說要我去張員外家掙那每月二兩銀子的丫鬟錢，我纔出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