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再遇陸時棠
少年人有些窘迫,飛快地低眸向前走,但他還沒走出一步,衣角卻被一隻纖白的手拉住。
“餓就餓嘛,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早晨剛煮的玉米粥,你要不要嚐嚐?”
雲知渺笑起來兩隻眼睛彎彎,笑臉像是春日裏迎風盛開的花朵:“很好吃的,我不騙你。”
少年腳步頓住,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了。
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餓不餓,更沒有人問他吃不吃,面對突如其來的善意,他下意識是想要拒絕躲避。
雲知渺動作飛快,已經把粥從海碗裡勻了一半出來,盛進一隻小碗,拉他坐下後塞到了他手中。
“粥里加了一點點糖,不知道你愛不愛吃甜口的。”
掌心的溫度暖人,粥上飄開的熱霧吹到他臉上,激起異樣的癢意。他沉默地捧著碗,側眸看去,正對上少女殷殷期盼的表情。
“看我做什麼呀,快嚐嚐,還熱著呢。”
少年猶豫片刻,正要開口說話,忽而湖畔道路上傳來車軲轆聲,在晨光中一輛牛車緩緩駛來。
“咦,老鍾叔回來得這麼快。”雲知渺嘀咕一句,將自己那半碗粥又塞回了食籃,拍拍衣衫站起來,“我還有事先走啦,你別忘了喝粥!”
少年目視著她遠去,那抹纖細的身影在和趕車的老者交談幾句後,就提裙坐上了牛車。
牛車掉了個頭重新前行,少女的髮絲被風吹起,還不忘回頭朝他招手道別。
手心的溫度很暖,他摩挲著碗壁,慢慢地捧起來抿一口。
玉米的清香混著米香,讓飢餓已久的胃腹涌進暖流,唇舌間是淡淡的甜。
他遙望著少女離去的方向,捧著粥碗慢慢起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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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棠一路小心地捧著碗,盯著那粥看,彷彿要盯出花來。
他剛邁進院子,就見一個人影踉踉蹌蹌地從房裏出來。
薛音兒著一身天青色衫裙,手裏握著一隻空酒壺,一副宿醉剛醒的模樣。她步子趔趄的扶著欄往前,髮髻上的步搖也隨步子晃擺。
“阿時,是你回來了呀……”薛音兒還是一副醉態,半眯著眼睛把他一望,“還生阿孃的氣嗎,昨夜是阿孃錯了,不該拿你出氣的。”
薛音兒搖搖晃晃地走到他面前,攬住了他的肩膀。
“孃的酒喝完了,你去地窖,再拿一壺來。”
陸時棠沉默著,半晌低語:“別再喝了,喝再多他也不會在意,何必呢。”
少年淡淡的語氣,譏誚的表情,毫無疑問刺進了薛音兒心中。
她忽而尖聲:“你知道什麼,他只是有苦衷,絕不是對我無情!”
“苦衷……”陸時棠很輕地發出一聲嘆笑,沒有再言語。他永遠也叫不醒薛音兒,她也永遠只相信她為自己編織的幻夢和謊言。
“你又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去拿酒,快些去!”
薛音兒尖利地喊著,見陸時棠站著不動,就狠狠地推他一把。
他手裏的粥碗“啪”地摔在地上,碗碎成兩半,熱粥傾撒,溼噠噠地掛在衣角,濺在地上。
那碗粥他護了一路,也沒捨得吃。
“好哇,如今使喚不動你了,你不去拿我自己去拿!”
薛音兒推搡開他,兀自踩過了地上的粥離去。玉米粥的清甜彷彿還留在舌尖,似有若無的甜此刻成了地上被踩髒的淤泥。
陸時棠僵著身體,神色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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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知渺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到春雨村,與老鐘頭分別時,從荷包裡摸出五文車錢。
回來時已經快近晌午,日頭毒辣起來,老鐘頭取下頭上戴的草帽扇風,擺手說:“用不了這麼多,平時鄉親們搭俺的車都是給兩文錢,哪裏用得了五文哩!”
“今日鍾叔就載了我一個人,只收兩文豈不是虧了。”雲知渺將銅板塞過去,眼眸帶笑,“日後少不了還要麻煩您,快收著吧。”
老鐘頭已年過五旬,鬢邊頭髮花白,兩隻眼睛卻清明有神。他說什麼也不肯收五文,兩人來來回回推辭,最後他還是隻肯收兩文錢,雲知渺也拗不過他。
天實在熱得很,雲知渺與老鐘頭道別後提著東西回家,在院子外站了會兒。她有些頭疼李二鐵,這個原主名義上的爹,心黑脾懶不說,還是個半殘廢。
眼下她和雲輕宛的身世秘密還未揭開,表面上她是李二鐵的親女兒,有責任和義務孝順照顧李二鐵。
但要她做小伏低去伺候那個老廢物,也是不可能的。
有什麼辦法,既能讓她不用揹負不顧“親父”的罵名,又能擺脫李二鐵呢?
雲知渺抿著唇思索,將買回來的東西提回廚房,卻發現李二鐵並不在家。
李二鐵左腿殘了,尋常都只懶歪歪地躺在床上,很少出門。雲知渺猜測他是去找人打探王金蘭的訊息,倒也沒有擔心,從大壩村出來前,她已經和吳勇年對好了說辭。
這個時代各州府都有牙行,雖說朱河幫與牙行間的交易官府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拐販婦女是要被村裏人戳脊梁骨的,吳勇年比她更怕被人發現,自然不會洩露半句。
她將買回來的食材分類好,找了一個大缸將今日在鎮上買的綠豆取一半泡下。現下正是盛夏初,村子裏的人也畏熱,她打算在春雨村中央的大槐樹井邊支一個小攤子,賣綠豆茉莉消暑湯。
春雨村的村民不怎麼富裕,價錢她只打算定一文錢一碗。終歸她的目的是爲了讓更多人成為“食客”,從而賺取任務積分,並非真為掙錢。
既要支攤子,少不了找人捧場,雲知渺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隔壁的孫大娘。
於是簡單煮了碗麪條對付午飯後,她就開始做消暑湯。
泡過的綠豆在鍋中加水小火煮,約莫兩刻鐘綠豆便綿軟出沙。綠豆出沙後加冰糖繼續煮一會兒,出鍋前撒入茉莉花瓣,熱氣與清香味飄滿廚房。
她嚐了一勺,甜度正好,歡喜地將湯都盛出來放涼。
日頭越發毒辣,她望向窗外搖曳的樹蔭,卻忽然想起一件事。
奇怪,清晨的小少年不是吃了她做的粥嗎,為什麼她沒收到幸福值新增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