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巴掌出其不意，又格外清脆，恰好此時天際轟隆一陣，雷聲躁動，雨點噼噼啪啪開始落。

    周景瑞難以置信地伸手撫向臉側，迷茫、失怔、憤怒，許多複雜的情緒糾纏在一起，讓他無法理解此刻的心情。

    雲輕宛往後退兩步，平復著急促的呼吸，方纔伸手打出去幾乎是下意識反應，但現在冷靜一點又有些後怕，畢竟對方是皇子。

    她深吸一口氣：“臣女以下犯上，請殿下恕罪。不過，實乃您孟浪在先，臣女只是一時情急，才冒犯了。若沒有別的事，請恕臣女不能奉陪。”

    雨點急急而落，在他華貴的衣袍上暈開一片片水痕。他看著雲輕宛轉身離去，嘴裏還低聲念着什麼“世上果然有爛菜葉”，一時間怔怔茫然。

    隨身侍從自暗處走出來，撐起一把傘遮住他：“殿下，此女以下犯上，實在不識抬舉，要不要屬下……”

    “你懂什麼。”周景瑞搖搖頭，掃去肩頭未暈開的雨水，“她若是半推半就答應，也就證明她和別的女人並無任何不同，反倒是這樣……更與衆不同了。”

    侍從的確不是很懂，被打一巴掌很與衆不同嗎，但他不敢說。

    “從來沒有人，敢在本皇子面前這樣放肆，如果她是故意的，那麼她達到目的了。”周景瑞勾起嘴角，邪魅一笑，“雲輕宛……很好，她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雨下得越來越大，蹲在角落裏的雲知渺，卻笑得前仰後倒，早古男主果然名不虛傳，連詞兒都和原書裡一模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她笑得太大聲，站在雨中沉思的周景瑞忽然眼鋒掃來，斥聲高喝：“誰在那裏！”

    雲知渺收了笑，拍拍衣裙起身，慢悠悠走出去後，敷衍地行了一個禮：“見過三皇子，三皇子安好，三皇子告退。”

    說完，她也不等對方迴應，就兀自低首倒退著離開，退到一半時險些被裙尾絆倒，急急地扯了一下。

    整個過程很快，周景瑞甚至沒來得及說一句話。

    他的目光朝她離去處望一眼，又懨懨地收回來，發一聲極輕的“呵”。

    “風櫟，看到了嗎。”

    侍從迷茫不解其意：“是……雲二小姐。”

    “是啊。”周景瑞嘆氣，“也是一個沒有自知之明，躲在暗處窺視本皇子的女人。”

    “呵，無趣。”

    -

    秋日的雨接連下了半個月。

    清晨，雲知渺睡眼惺忪地推開鏤花小窗，被溼潤潤的風一撲，精神都抖擻不少。

    雨已經停了，枝頭還掛著顫巍巍的露珠，滿院金桂樹被雨水摧殘得枝葉四落，曉兒拿著掃帚唰拉唰拉掃落葉，愁眉望著滿地落花嘆氣。

    “可惜了，這些桂花開得可好了。”

    雲知渺雙手托腮趴在窗邊，披散的青絲大半都垂落出窗外，未施粉黛的一張臉笑盈盈道：“別嘆氣啦，過幾日又會長回來的，到時候全部採光，給曉兒做桂花糕吃。”

    聞言，曉兒立馬高興了，回頭朝她笑得燦爛：“小姐說話算數！”

    “算數，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過嘛。”

    她伸了個懶腰，望向開始放晴的天，算算日子，自己已經離開春雨村很久。

    先前答應過給小豆子孫大娘寫信，好像還沒寫。她走向桌案，翻出一疊宣紙，握著用不太習慣的毛筆，想一句寫一句。

    孫大娘和小豆子都不識字，拿到信大概也是找隔壁的鐘家嫂嫂代讀，她在信裡多是寫一些問候的話，末了又添上幾句，說自己和曉兒在北邊過得很好，望祖孫二人也平安喜樂。

    待墨跡乾透，雲知渺小心地疊起來，疊到一半，卻忽然想起了陸時棠。

    自己留在薛宅裡的那張信紙，他到底有沒有看見。

    若是沒看見，過去這麼久，他和薛音兒去了新家，早該想起還沒和自己告別的事了吧。若是看見……她在信裡留了去向，卻一點回音都沒收到。

    果然是早把她忘記了，雲知渺嘆一口氣，真是個沒良心的傢伙。

    她把疊好的信紙塞進信封，想了想只有一封信大概單薄了些，需得再準備一些禮物一起寄回去，遂晌午過後就帶著曉兒去了東市。

    東市是上陽都最繁華的區域，由四條大街交錯構成，其中又有無數小巷穿插，每每白日商鋪大開，道路兩側攤集羅列齊整，一直熱鬧到夜晚歇市才散。

    雲知渺和曉兒都是頭一回逛東市，兩人逛完東家逛西家，起初還記著要給孫大娘賣補品，給小豆子賣啓蒙書冊或益智玩具，到後邊便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看。實在是東市的鋪面太多太雜，若是像現代商城一樣，各類分割槽劃分，就要省事得多。

    兩人逛得走不動路，像是被太陽曬乾水分的花朵垂頭蔫腦，曉兒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氣喘吁吁，口乾舌燥間看見前頭一家茶館，正想和雲知渺說去茶館歇歇腳，忽而身邊街道嘈雜起來。

    “靠邊！都靠邊！”

    “別擋道！”

    幾名深褐短布衫的家丁急急攔開道路兩側百姓開路，後頭三個十幾歲的少年氣勢洶洶地朝一個方向走，三個少年人統一著淺青色的長衫，看著像是什麼書院的服飾。

    只是少年們手中拿的不是書本卷冊，而是木棍佩劍，他們被家丁簇擁在中間，滿面怒容地疾步行走。百姓們竊竊私語著，猜測這些又是哪家貴人不著調的兒子，瞧那架勢活脫是去找茬的。

    曉兒踮起腳尖朝那處看，忽而睜大了眼睛：“小姐，你快看，那個是不是三少爺！”

    “嗯？”

    雲知渺也抬頭看去，在一堆人裡細細辨認，站在最前頭的拿著一根粗木棍，活像要去打家劫舍的，不是雲愉安又是誰？

    “還真是……這個時候他不在書院裏唸書，又整什麼么蛾子。”

    雲知渺沉思片刻，將自己手裏的東西也交給了曉兒：“曉兒你先把東西提回馬車去，我過去看看，別叫這混小子惹什麼事兒。”

    曉兒左右臂彎張開，把東西夾緊：“那小姐你快點回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