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醒來沒多久，又被大火煙氣薰過，身上的傷尚未好全，若不好好調養，日後會落下病根的。”

    陸時棠漠然與她直視：“多謝侯夫人好意，若夫人和定遠侯肯放我離開這個牢籠，我必藥到病除。”

    定遠侯夫人默了默，慢慢在床榻前的圓凳坐下。

    “來之前我與侯爺談過，門口的黑甲衛已經撤走，鎖也都收了。你要是想走，他不會再攔著你。”

    陸時棠眼神微動。

    “不過在這之前，我也想同你聊一聊。”

    “你我之間，有何可聊。”他譏誚地笑，臉色帶著虛弱的蒼白。

    定遠侯夫人道：“看見你的時候，我總會想到均兒，他要比你大一些，你們兄弟二人其實眉眼間很相似。均兒自幼體弱多病，小時候喝藥都要我哄著，貪玩摔破了皮也要人哄上半天，我那時笑他嬌氣，如今卻覺得……孩子嬌氣一些沒什麼不好的，為人父母生來就是為子女遮風擋雨。”

    陸時棠神色無波，聲音也冷冷清清：“侯夫人是想和我打感情牌嗎。”

    “你不要多想，我只是這樣一說罷了。”定遠侯夫人微微笑著，“孩子，可以告訴我，你為何一直想逃回春雨村嗎。”

    “與你無關。”

    “你既不願說，那我猜一猜。”定遠侯夫人側著臉，面容被窗外撒進的柔和光影籠罩，“是那裏有你牽掛的人吧。”

    “心中有牽掛，才願萬里奔赴，舍下一切也要靠近。”她笑著，“是一個姑娘嗎？”

    陸時棠不語。

    “想必是了。”定遠侯夫人會心一笑，“能讓時棠這樣牽掛的姑娘，一定是個很好的人。”

    “侯夫人究竟想說什麼。”

    她望向他，眉目柔和：“我想說什麼並不重要。時棠，人活著一輩子，總有自己想靠近的人，想做的事情。當這個人足夠強大，那麼他可以自由地選擇一切，選擇與誰並肩。若一個人空有願想，卻身後空無一物，那麼當他所渴望的被旁人搶走的時候，也無力爭留。”

    “就好像你現在只是一個少年人，被侯爺手下兵衛管囚時，沒有絲毫反抗之力。但如果有一天，你比侯爺強大，你也可以把他關起來。”

    陸時棠側目看去，眼眸中閃過一些詫異的情緒。

    定遠侯夫人笑道：“只是打個比方，當然……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倒是很期待看到。”

    她一直保持著一種很溫柔的語氣，端正地坐著，一雙眼滿含慈柔。

    “或許你覺得我說了這樣多，都是想讓你留下，擔下肩負侯府未來的責任，但……責任與權力是對等的不是嗎。你現在離開，回到那個小村子裏，或是寒窗苦讀或是報效投軍，一切要從很小做起。但若留在侯府，你可以將得到的一切機遇和資源變成自己的。”

    “成爲了強大的人，才能保護你牽掛的人。”

    “時棠，人總會長大的，你想保護自己牽掛的人嗎？”

    ……

    -

    上陽都的天氣慢慢轉寒了，秋日的涼爽慢慢代替燥熱，都城中的人換下薄衫穿上秋裝，又是一季新氣象。

    國公府中種了很多金桂樹，花季已至金蕊盛放，滿樹橙黃迎風搖曳間，馥郁芬芳的香氣也讓人忍不住駐足仰嗅。

    庭院中，雲愉安正仰躺在躺椅上，萬分無聊地看方意滿和柳淳生玩蛐蛐兒，半點精神也打不起來。

    “你們無不無聊啊，從夏天玩到秋天，就那兩隻破蟲子咬來咬去，真沒勁。”

    方意滿的愛寵今日已經連勝兩次，此時正意氣風發，當即伸出食指搖晃：“雲兄此言差矣，那是因為你一直贏不了才覺得沒勁。”

    “就是就是。”柳淳生嬉笑著，“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

    “笑話，我有什麼好酸的！”雲愉安白眼一翻，兩隻手沒骨頭似的垂在躺椅兩側，“你們倆來我家中，就是來奚落我的是吧，趕緊走趕緊走，礙人的很。”

    “別啊，我們來都來了，現在就回去多沒意思。”方意滿急忙放下手裏的竹筒，朝他身邊湊過去，“要不我們不玩蛐蛐兒了，玩點別的？”

    “玩什麼？”

    柳淳生思考片刻，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要不我們去推牌九吧，昌盛街新開了一個消遣地，聽聞在旁添茶水的都是容貌姣好的小丫頭，我還沒去過呢，一起看看新鮮去？”

    “這個好，我也好久沒玩推牌九了，雲兄覺得如何！”方意滿笑出一口白牙，勾住雲愉安的脖子。

    雲愉安撇嘴道：“我不去，怎麼推牌九還有小丫頭伺候的，聽起來感覺不是很正經的樣子。我若是敢去那種地方，爹孃非得把我腿打折了。”

    他上次用蛇嚇雲知渺，事後就被爹孃用家法抽了十幾棍，養了好幾天才下床。若再惹那兩位生氣，定會被狠狠按在地上摩擦。

    “哎呀雲兄，就去看看嘛，說不定人家是正經營生呢，就去看一眼……”方意滿扯住他的胳膊搖來晃去，目光不經意往院子外一瞟，遠遠看見了兩個手上提著東西、低頭談笑的婢女進過。

    “嚇……”方意滿先是悚然一驚，隨後咂舌，“雲兄，那個是你家的婢女嗎，生得怎麼如此……粗壯！”

    不遠處，曉兒正和淮竹朝清籬苑去，曉兒左右手各提溜著一隻鴨，不知在和淮竹私語些什麼，面上笑容燦爛。

    雲愉安側頭看去，打了個哈欠又轉回來：“那個是我二姐身邊的，哼哼……和她一樣粗魯的婢女。”

    “她提鴨子做什麼？”柳淳生眨眨眼。

    “那還能做什麼。”雲愉安嗖地坐直，伸手比劃出劈砍的姿勢，朝空中唰唰兩下，“肯定是開膛破肚，喇勒脖子放血。你們不知道我二姐有多可怕，看著明明就身量纖纖弱柳扶風，手起刀落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她自己殺鴨子？！”方意滿眼睛都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