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李二鐵在家沒少折騰雲知渺，不是嚷嚷著餓就是這兒疼那兒疼。

    但他發現翠丫實在變得有些多，從前是逆來順受打不還手的一個人，如今好似泥鰍一樣滑不溜手。

    他說餓，她就給他端一碗白飯。

    “連菜也沒有，你讓我怎麼吃！”

    “家裏窮，實在是買不起菜的。而且爹爹最近火氣大，吃白飯敗火，忍忍嘛。”

    這個死丫頭，甭以為他聞不見，廚房日日都飄菜香。

    他說腿疼，想抽旱菸止疼，她就兩手一攤愛莫能助。

    “爹爹呀，你的老爺毛病什麼時候改改，咱家這條件，你想啥呢？”

    她伶牙俐齒的樣子，恨不得讓李二鐵跳起來打她。

    可說又說不過，腿殘了追也追不上她，哪裏有什麼辦法？

    李二鐵在家幹躺著上火，覺得不能這樣下去，死丫頭不是說支了攤子嗎，自古孝道比天大，她掙的銀錢都得交給他這個當爹的。

    只要有銀錢在手裏，還怕甚。

    心裏盤算好，李二鐵看著竹筐裡的銅錢，眼神越發炙熱。

    他氣喘吁吁地拄著柺杖過去，在攤子前停下，老爺似地慢慢坐下來，抖開袖袍伸出手指叩動桌面。

    “翠丫，這兩日，生意不錯嘛？”

    雲知渺睨他一眼，將他黏在銅錢上的眼神盡收眼底，淡淡地笑了笑：“爹說笑了，都靠鄉親們捧場，算哪門子生意。”

    李二鐵冷哼一聲：“那是你蠢，一碗賣一文錢，能掙什麼，依我看至少一碗收五文錢。”

    坐在樹下的兩個村民一聽就不樂意了，一文錢一碗價格實惠，他們每日都能來買上兩碗，解解暑氣。

    若翠丫覺著賣便宜了，提價到兩文，他們也不會說半句不是。

    可這李二鐵一開口就提五文，真當他們的錢是大風颳來的不成？

    “李二鐵，你存心找茬吧，人翠丫都沒說什麼，你急吼吼的提什麼價。”

    “就是啊，也真好意思，大老爺們成天躺炕，腿斷了手又沒斷，讓女娃娃獨身忙前忙後，也不知道幫著遞遞東西收收碗。”

    李二鐵不過隨口那麼一說，哪裏料到會被人嗆聲，他朝說話的兩人吐了口唾沫，齜開一口黃牙：“去去去，我和我閨女說話，有你們什麼事！”

    兩個村民嫌惡地躲遠，生怕唾沫星子沾到身上。

    李二鐵轉回臉來，把表情一收，擠出一些笑容，隨後一隻手慢慢摸向了裝銅錢的竹筐。

    “讓我瞧瞧，今天掙了多少……”

    雲知渺眼疾手快把竹筐抱起來：“爹，你這是幹什麼？”

    周圍又有人看過來，李二鐵摸了摸鼻子：“你喊啥，我數數有多少。閨女啊，你年紀還小呢，管不住銀錢，這樣……你給爹管，爹保管幫你看得牢牢的，一個子兒都跑不掉。”

    雲知渺牢牢護住竹筐，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成不成，這錢是要攢著給爹爹治腿用的，爹定會拿錢偷偷買菸葉子，不能給你！”

    “反正都是給我用的，早給晚給不是一樣，拿來！”

    李二鐵瞪她一眼，見她還是搖頭，乾脆動手搶。兩人一坐一站，李二鐵的力氣並不小，雙手像鉗子一樣牢牢抓住竹筐邊，拼命往自己跟前拽。

    雲知渺早料到，攤子掙了錢後，李二鐵會鬧么蛾子。

    她不怕他鬧，就怕他不鬧。

    此刻，雲知渺裝作力氣不敵，悄然鬆開手。李二鐵本就腿腳不便，重心一移整個人栽倒，結結實實地摔下凳子。

    半筐子的銅錢撒了一地，叮叮咚咚聲浪花一樣打出去。

    李二鐵惱火不已，扶著柺杖爬起來，正要破口大罵，誰知雲知渺忽然跪了下來，雙手拉住他的衣襬。

    “爹……求求您了，別把錢拿走！”雲知渺掐著自己的大腿，眼淚一下就疼得飆了出來，“女兒忙前忙後，統共就得了這麼點銀錢，還要攢著給您治腿的……”

    少女的哭求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把周圍的人都引了過來。

    李二鐵只想要錢，根本不願和雲知渺纏磨，不耐煩地甩開她的手：“你嚎什麼！趕快把銅錢撿起來給老子，再囉囉嗦嗦，當心老子打死你！”

    雲知渺賴地，抽抽搭搭地哭起來：“爹爹要打便打吧，左右這條命都是爹爹給的，但女兒不能看著您糟蹋銀錢，這是您治腿的錢啊！”

    周圍的人越來越多，有些後來的人不明白髮生了什麼，聽身邊人解釋一通後，無一不對李二鐵嗤之以鼻。

    “二鐵子，你消停點吧，翠丫都是爲了你好。”

    “是啊，有這樣的閨女你可偷著樂吧，先前你想把她賣去做妾，翠丫都沒記恨你，還一心一意想著給你治腿。”

    “做人可不能太沒心肝了……”

    李二鐵被眾人說得窩火，偏偏跪在地上的雲知渺，在眾人看不見的角度朝他挑了挑眉。

    他快要氣死了，揚起手就朝雲知渺抽去。

    上回被打一巴掌是沒有防備，這回雲知渺可不會吃這個虧。

    她拿捏分寸往後退了退，在巴掌落下來的瞬間，順勢往後一倒。從圍觀人的眼中看來，就是李二鐵一巴掌把她抽得倒地。

    雲知渺捂著臉，眼神失落又難過：“爹……”

    村民們的護弱心與同情心在這一刻同時被點燃。

    “李二鐵，你不要太過分了！”

    “廢物一個，就知道打女娃娃，有本事你打我試試看？”

    “把他轟走，別在這裏礙眼！”

    圍觀人有一個算一個，拉扯著李二鐵推搡他，一名孔武有力的農戶更直接把人扛起來，一群人烏泱泱地把人轟走。

    李二鐵在農戶的肩膀上瘦弱得像只小雞仔，雙手撲騰亂打：“幹什麼幹什麼，你們要謀財害命嗎！”

    “那是死丫頭自己摔的！她在裝模作樣！”

    “哎！誰打我！”

    村民們根本不聽他嚷嚷，將他丟在家門口，一個嬸子順手就把他的柺杖砸他身上。

    一群人烏泱泱來又烏泱泱走，獨留下李二鐵在風中凌亂。

    他揉著被拐杖砸得生疼的額頭，悲憤大喊：“你們……你們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