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醉倏地睜開眼瞳，看見白柔蒼白憔悴的面容，他的心揪了一下。

    白柔眉頭緊蹙，“離醉……”

    離醉的目光有些深沉的炙熱，他望著白柔，許久之後纔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不是要殺我麼？”

    “……”白柔心頭一顫，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離醉微微閉了閉眼，他很想問為什麼，但終究還是問不出口。

    無論原因是什麼對他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白柔聽到他心裏的掙扎，舔了舔乾澀的唇，柔聲道，“那你呢？你為什麼要散盡自己的修為救我？”

    “你難道不知道即使你那麼做了，他們也不會放過你嗎？”

    “我知道。”

    離醉的聲音異常的平靜，平靜到讓白柔覺得心慌。

    “在這個世上，有無數妖魔想要我的命，我早已習以為常。”

    “我也知道，終有一日我會死在他們其中一人的手上，但我不允許他們傷害你。”

    離醉臉色因為失血而變得慘白，然而那雙猩紅的眸卻格外的堅定，“就如你所說，他們抓你是爲了對付我，起碼我這麼做了，你能夠平安。”

    白柔聽到這些如鯁在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離醉的出發點竟一直都是爲了白柔，可離醉萬萬沒有想到，原來她也是想讓他死的。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了，二人一時間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還是離醉先忍不住，喊了聲，“阿柔”。

    白柔下意思便嗯了一聲，隨即她自己都覺得可笑，肯讓離醉願意以命相舍的，不是她白柔，而是離醉口中的阿柔。

    離醉撐著沉重的身體，支起上半身，白柔想去攙扶他起來，實際上她也這麼做了。

    二人的目光對視，心底都藏著秘密。

    “你還是捨不得我死的，是不是？”

    離醉薄唇牽起一抹笑，想要用半開玩笑的方式發問，卻先紅了眼眶。

    白柔還是第一次見離醉紅了眼，她低下頭，望著地上已經乾涸血跡，喃喃道，“離醉，我想回家……”

    “家？”

    不知是不是因為白柔說的話太過於讓他訝異，離醉猛地咳嗽了好幾聲，他喘著粗氣道，“你說的家，是哪裏？”

    曾經她跟他說過，不管天涯海角，只要他們兩個在一起的地方，就是家。

    家不是一個地方，而是兩心的歸屬。

    “神界。”

    白柔吐出了這兩個字，打碎了離醉所有的幻想。

    離醉心口像是被牽拉一般的疼，回想白柔之前所做的種種，他忽然什麼都明白了。

    從她最開始的費心討好，到後面的忽冷忽熱，全部都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從魔界從他的身邊逃開，再次回到神界。

    “神界真的那麼好？”離醉的聲音氣若游絲，輕飄飄的。

    白柔抬眼，異色的瞳孔裡充滿了狐疑，“那裏有我的家人，不管好與不好，那都是我的家，我應該回去的地方。”

    “那我呢？”

    離醉的呼吸忽然急迫了起來，他抓住了白柔的手腕，“我怎麼辦……？”

    “還有我們的孩子，離淼淼怎麼辦？阿柔，你又要不要我了嗎？”

    白柔蹙的眉擰成了死結，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演下去了。

    這場自欺欺人的美夢，早就該破碎了。

    白柔甩開了離醉的手，緊緊地盯著離醉的眼瞳，語氣冷硬，“離醉，你別傻了，我不是你的阿柔，從頭到尾都是你一個人在自欺欺人，是你自以為是自作多情！”

    “我是神界的帝姬，若是沒有你，我現在還在神界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

    “而不是在這裏受你擺佈每天要陪著你演苦戀情深的戲碼，我不是你的阿柔，你的什麼阿柔早就已經死了！是你一直都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而已！”

    白柔越說越激動，將心底壓抑許久的話全部吐了出來。

    “我原本就出生在神界，我想要回去有錯嗎？你為什麼要把我囚禁在這裏？”

    “我不喜歡冷冰冰到處都是惡意的魔界，我討厭這裏，更討厭你，我……”

    白柔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看見離醉的嘴角滲出了血跡，離醉喉間涌出腥甜，猛地吐出一口殷紅的血。

    白柔嚇了一跳，血液濺溼了她的衣袍，將原本就髒兮兮的白衣徹底染成了血紅色。

    “離、離醉……？”

    白柔不明白為什麼離醉會突然吐血，明明她已經將他的外傷都治癒了大半。

    離醉的眼瞳滿是氤氳，白柔的身影在他眼中也逐漸變得模糊，腦海裏洶涌的妖魔再次浮現出來。

    【離醉，去死吧，你還活著有什麼意義呢……？】

    【是啊，你苦苦堅守的一切都是虛幻，你一直祈盼的重逢也都是你的自作多情，你說你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死了乾淨。】

    【她從來都沒有愛過你，她的心裏只有成仙大道，你永遠都只會被拋棄，沒有人會接納一個怪物……】

    不，不是的……

    離醉血眸通紅，眼尾漾下熱淚，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著。

    他不是怪物，他還是有人愛的，他的阿柔不會不要他的，更不會想要他死。

    他們一起相處的日日夜夜，他一直都能夠感受到她是愛他的。

    【都是假象，離醉，你沒聽到她剛剛說什麼嗎？這都是你的自欺欺人！】

    【她前世與你在一起，不過是利用你修煉，她爲了成仙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你別在自己騙自己了……】

    【她現在不也是爲了回到神界，不惜想要殺了你麼？你真可悲啊，離醉，快點去死吧！】

    白柔驀然怔了怔，這些縈繞在離醉心底的聲音到底是什麼？為什麼又會忽然出現？

    蝕骨的劇痛傳來，血肉像是被寸寸切斷，鑽心的疼讓離醉呼吸變得急促。

    白柔雖不知離醉是怎麼了，但也能夠感覺到他現在無比的痛苦。

    但這些聲音沒有斷絕，他們就像是隨時隨地都會出現的惡鬼般，一直纏著他。

    “住口，閉嘴，你們太吵了！！”

    白柔大吼一聲，然而這一次那些聲音卻沒有消失，反而愈來愈烈。

    【離醉，死吧，只有你死了，纔會真正的解脫。】

    【沒錯，你這個怪物早就該死了，為什麼還要活著？早點死，快去死……】

    白柔怒火中燒，她望著在痛苦掙扎的離醉，還是沒有忍住上前抱住了他，嚴聲道，

    “你們憑什麼能斷他的生死？他就算是死，也只會死在我的手上，你們這些人都給我閉嘴！！”

    隨著白柔的這一聲喊，周遭的聲音竟然真的停了下來。

    白柔驚覺離醉渾身都被冷汗浸溼，混合著未乾的血液，望著離醉虛弱痛苦的樣子，她的心底竟然一抽一抽的疼。

    白柔唾棄自己的心軟，哪怕離醉再悽慘，那也與她無關，她為什麼會覺得心痛……？

    那些聲音消失後，離醉再次陷入了昏迷。

    “離醉，喂，離醉……？”白柔拍了拍他的臉頰，沒有反應。

    白柔覺得頭疼，離醉的身上到底還有多少秘密，他身體裡的聲音到底是什麼，是當年那場屠魔之戰的亡靈嗎？

    “離醉，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白柔說到這裏竟有些委屈，她抹了一把辛酸淚，將外衫解下蓋在了離醉的身上，她知道他現在很冷。

    風雪還在肆虐，白柔守在離醉身邊，祈盼著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