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曼的心裏，已經將這自稱小九的小怪物與那言語怪異的廚娘化上了等號。

    一個高喊人人平等，一個要她改過自新。

    這兩位的價值觀都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

    這小怪物莫不是那廚娘派來報復自己的？

    後面的路上，姜曼都未曾與那小怪物搭話。

    *

    姜曼能感覺到，距離牢房越近，自己體內的寒意就越會減少。

    “小姐，到了。”丫鬟五月在姜曼耳邊說道。

    到了牢房，姜曼體內又開始有陣陣暖流涌過，這小怪物的本領倒是厲害。

    姜曼懶洋洋的應了一聲，在丫鬟的攙扶下緩緩下了轎子。

    想不到自己剛從這牢房裏出來，就又要進去。

    姜曼一輩子兩次進牢房都是因為蕭家。

    若說之前姜曼對蕭家的情誼本就少得可憐，現在反而還多了幾分怨恨的。

    更讓姜曼不滿的是那個一切禍端的罪魁禍首：蕭北川。

    這麼大的事，竟是到現在都不露面。

    寧願眼睜睜的看著蕭府被抄家，寧願看著家裏的老幼婦孺皆進了這監牢。

    也不願意出來頂上這一切。

    懦夫爾。

    姜曼帶著侍從，打點過獄卒後，跟著獄卒的引領，姜曼來到了蕭府女眷被關押的地方。

    牢房裏很黑，侍從打著燈籠，照亮了前方几步遠的路。

    透過潮溼的，鏽跡斑斑的監牢欄杆，姜曼看清了蕭府眾人的模樣。

    從前不苟言笑，很是威嚴的將軍府老夫人，此時只能穿著白色的囚服，靠坐在地上。

    老夫人頭髮散亂，面容憔悴，在牢房裏這幾日加速了她的衰老。

    哪裏還有威嚴的將軍府老夫人的模樣，宛如尋常老嫗。

    再看將軍府大公子的夫人，往日便是柔順的性子，大概生活順遂，常含著笑與姜曼寒暄。

    此時，卻也披頭散髮的，沉默的坐在地上。

    偶爾的動作，也不過是哄那不是哭泣的小兒。

    兩三歲的小孩尚且不明白家裏發生了什麼，也不知自己為何從家裏來到了這般潮溼陰暗的地方。

    孩童白嫩的肌膚，已經被這裏的溼氣感染，起了不少紅色的小疙瘩。

    而那一向潑辣毒舌的二夫人，卻是不見身影。

    姜曼也能大致猜到，二夫人孃家殷實，官運亨通，與蕭家和離是必然的。

    這分明是人之常情，已經嫁入蕭家的二夫人尚且能和離，為何她姜曼不行？

    何況姜曼與那蕭北川甚至只是定親罷。

    也不知為何，那小怪物非得自己去跟著蕭家受罪。

    這樣對那小怪物到底有怎樣的好處？

    姜曼的到來，引起了蕭府眾人的注意。

    一直閉著眼的老夫人，聽見獄卒的通報，猛然睜開眼睛。

    雖說老夫人已經到了這一步田地，那一雙眼睛卻是依舊透著精明銳利，整個人透著堅韌頑強。

    似乎不會被任何事情打到一般。

    姜曼心中感嘆，怪不得蕭北川曾和她說，這老夫人是將軍府真正的精神支柱。

    老夫人上下打量了姜曼：“你來這裏做什麼？莫不是前幾日在門口還沒有看夠笑話？”

    姜曼從小在後宅中耳濡目染，怎會聽不出老夫人言外之意。

    這是拐着彎罵她當日路過蕭家，不肯幫忙呢。

    姜曼站在蕭家眾人面前，她的身體已經好全了。

    她多想直接甩臉子走人。

    不過是一群階下囚，何須她在這裏浪費時間討好？

    可是不行。

    那該死的小怪物一直盯著呢。

    姜曼既然決定要做，就不打算做了好事不留名。

    姜曼懇切的看向老夫人：“老夫人這說的叫什麼話？我那一日剛從牢房裏出來，不過是怕過了病氣於將軍府，怎會是看笑話呢？”

    “也不怕您笑話，我是絕對不會退婚的，我也不相信少將軍會做出這樣的事。”

    “不見到少將軍，別人說什麼我都是不信的。”

    姜曼的話落下。

    老夫人仔細盯著她那一張根本沒來得及梳妝打扮的病容，竟是信了大半。

    何況，這件事本就是蕭家理虧。

    老夫人哪裏是什麼刻薄之人，只聽她深深嘆了口氣，道：“罷了，婚約還是要退的，若有一日我見到小川，定會告訴他你的這一份情誼。”

    姜曼倒是想立即順著話裡的梯子往下爬，可是不行，她已經被架在這裏了。

    姜曼面容悲愴：“老夫人不必再說，這婚約我是定然不會退的。”

    姜曼斬釘截鐵的話，令一直沉默的大夫人都抬起頭來，怔怔的看著姜曼半晌。

    *

    姜曼在牢房的表態，當日就被傳的滿城風雨。

    世人都讚歎，丞相府千金有情有義，也有膽氣，實在是女子中的楷模。

    姜曼聽著丫鬟五月傳回來的城中流言，點了點頭，便揮手讓她退下了。

    城中流傳的那些話，都是姜曼令人傳出去的。

    一方面是因為她既然做了那般損己的事，總得找回一些名聲作為補虧。

    另一方面，是因為那小怪物給自己的手冊，據說是前一位宿主給自己留下的。

    姜曼再次開啟那一頁紙：

    《任務攻略》

    收集眾人信仰值

    找到天道氣運者

    闖關秘訣：偷氣運，鑽漏洞。

    姜曼認為信仰值大概等同於世人的認可程度。

    但這氣運，倒是玄乎極了。

    姜曼只聽過皇帝的紫氣東來之說，那這世間天道氣運者豈不就是皇上？

    姜曼詢問系統：“我現在有信仰值了麼？”

    聖母系統：“沒有。”

    聖母系統解釋道：“前一任宿主的信仰值接來源於她救助，幫助過的人，以及將她視為保護者的人。”

    “而非來自流言的，短暫的喜愛。”

    姜曼無語，她知道這小怪物從來是有什麼說什麼。

    可架不住她從小就已經習得一句話裡能聽出三層意思的本領。

    姜曼總覺得這小怪物的話，在變著法的罵她虛偽。

    姜曼：“你那一位宿主通關了麼？”

    聖母系統：“是的，她是第一位成功完成任務的宿主！”

    姜曼：“之前的呢？”

    聖母系統：“任務失敗，已經死亡。”

    “與系統解綁的方式只有兩種，一種：完成任務，一種：死亡。”

    分明是炎熱的天，寒意卻爬上姜曼的脊椎。

    原來，她當時若是不去牢房，身體真的會一直衰弱下去，直至死亡。

    *

    翌日。

    姜曼的事已經鬧到了相爺那裏。

    姜丞相這一日剛下朝，就立即喊人通知姜曼來見他。

    姜曼剛得人通報，就立即前往了書房。

    姜曼其實是有些怕她這個父親的。

    姜丞相年近五十，身材高大，心思深沉，在當丞相之前，曾參軍入伍。

    周身常有著文官未曾有的匪氣。

    大概能幹到這個職位的人，大多冷血寡情。

    總之，姜曼是從未感受過父愛的溫情。

    姜曼到了書房，書童稟報後，姜曼聽見她父親的聲音。

    “滾進來。”

    這句話含著不低的怒氣，眾人低頭不語。

    姜曼卻是已經習慣，坦然的走進書房。

    書房內。

    姜丞相從桌案上移開目光，看向自己的女兒。

    “為什麼？”

    姜丞相一向不廢話。

    姜曼說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辭：“我喜歡蕭北川。”

    果不其然，姜曼聽見自己父親一聲含著嘲笑的冷哼。

    姜丞相：“別人會信？我會信麼？”

    “姜曼，知女莫若父，你這毒蛇般的女子，會真心喜歡誰？”

    姜曼不吭聲，不承認卻也不否認。

    因為她知道，她父親說的是對的。

    姜丞相又道：“我不知道你在搞什麼名堂，我也可以明白告訴你，蕭家已經不可能起來了。”

    “應當如何做，你該是最明白的。”

    “若真想跟著那蕭家去流放，別辱沒了姜家的名聲，切記著，時刻揹着那貞潔烈女的牌坊！”

    姜曼沉默著，只是捏緊了拳頭，手背上已經鼓起了青經。

    她最討厭的就是父親那一副將女人視作玩物的語氣和眼神。

    再聰慧又如何，再如何與父親相像，她也不可能得到父親的重視。

    只因爲她是女子。

    姜曼被呵斥著退出書房。

    一直低著頭，脖頸都已經僵硬。

    姜曼面色不虞，剛一抬頭，就看見了在書房外等著的張璇。

    這笑面虎正眯著眼等在門口。

    張璇：“小姐，怎的臉色不好？”

    姜曼不耐的離開，並未搭話。

    不過是下屬，是奴才，她難道連這種人都需要討好？

    *

    姜曼已經和蕭府時栓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在姜曼被關進監獄的當天，姜曼的耳邊終於響起了久違的那一道平直的，毫無情緒的電子音。

    “主線任務：不得解除婚約，跟隨蕭家流放，已完成。”

    “獎勵下發中......”

    “獎勵：迷你冰箱一個。”

    “迷你冰箱，可隨身攜帶，可以製冷所有冰箱內的全部物品，保鮮時期兩個月。”

    姜曼一怔，“冰箱是什麼？”

    聖母系統：“冰箱是保持恆定低溫的一種製冷裝置，也是一種使食物或其他物品保持恆定低溫狀態的民用產品。”

    姜曼：“......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但在她理解看來，大概是類似冰塊的作用，還有一些儲藏室的作用。

    隨身攜帶這一點倒是挺好。

    姜曼處於幽暗的牢房中，心中總算是有一些安慰了。

    姜曼被獄卒粗魯的推進牢房裏，隨後是鎖鏈哐當的聲音，牢房的門被鎖上了。

    姜曼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是曾經的將軍府大夫人扶住了她。

    牢房裏的蕭家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著姜曼。

    那一日，以為是姜曼的口頭之言。

    縱是口頭的話語，蕭家人也是記情的。

    卻不料，那丞相府千金真就一直未退婚約，直到被獄卒押進了牢房裏。

    甚至被判定與蕭家人一同流放。

    老夫人彷彿是第一次認識姜曼一般，她握著姜曼的手，嘴唇囁嚅，最後只說出一句：“孩子，有心了。”

    ......

    姜曼和剩下的蕭家人呆在牢房裏。

    也漸漸清楚了蕭家這一次歸來是何等的悽慘。

    將軍府老侯爺的頭顱被異族提著，在萬朝會上被獻給了慶陽車朝的帝王。

    將軍府的大少爺在戰場上被砍斷了雙腿，那一日歸來是被擡回來的。

    現在正待在男子那一方的囚牢中，過幾日將和蕭家幾人一同前往流放之地。

    二少爺戰死沙場，屍體被皇帝命令送去了亂葬崗。

    與少將軍不知所蹤，不知死活。

    聽聞那一場戰役，正是蕭北川通敵叛國，損失將領士兵數萬人。

    現在為他買單的卻是蕭家眾人。

    姜曼對這一切都不置可否。

    流言罷了。

    她自己都經常散播流言，又怎會信這些？

    她只會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親耳聽到的。

    蕭府孫子輩的就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此時正咬著手指好奇的看著姜曼。

    “一、一。”

    稚嫩的童聲彷彿成了這幽暗牢籠中最後一抹安慰。

    大夫人也從之前失魂落魄的狀態中走了出來，此時正笑著看向自己的小兒子，“叫姐姐~”

    小孩模仿者媽媽的語調：“接——？”

    姜曼也被這呆傻的小孩逗樂。

    大夫人讓小孩叫自己姐姐，多半是想為姜曼留一條後路。

    蕭家人的後宅從來沒有過勾心鬥角，這也是姜曼當初選擇蕭家的原因。

    也就當初那個二夫人常常有些小心思，但那點伎倆在姜曼這裏還不夠看的。

    而現在那二夫人也離開。

    若不是蕭家敗落，這將是姜曼理想中的後宅生活。

    可惜。

    *

    三日過去，今日便是流放的日子。

    姜曼被拷上木製的手銬，腳銬，身上盡是餿味。

    姜曼被壓在後方。

    街道兩邊圍滿了人，有看熱鬧的，也有送行的。

    姜曼在人群中尋找自己的丫鬟，已經說好讓她來送行，卻不料看見了意料之外的人。

    那被她發賣到窯子裡的廚娘，此時正老神在在的站在路邊，看她的笑話。

    姜曼被這一幕氣笑了。

    這廚娘還真是有點東西。

    竟然能使得別人掏錢把她贖了出來。

    廚娘身旁還站著一個男子。

    男子身姿頎長，戴著斗笠，看不清模樣。

    手裏還舉著女子喜愛的脂粉盒。

    姜曼心下思索，未曾記得京城中有這麼一號有權有勢的人物。

    這男子究竟是誰呢？

    姜曼一直注意著那邊，在那男子轉身之際，姜曼終於看清了下半張臉，

    姜曼如遭雷擊。

    那不是別人，正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他的未婚夫婿：蕭北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