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有一種上當的錯覺。

    尤其到了出發的日子，謝無稽一早就侯在蘇府門口的時候，這種感覺愈發強烈。

    她時不想跟謝無稽糾纏太多的，但是不知為何，只要是遇上事情，謝無稽陰差陽錯的總會在她身邊。

    謝無稽今日穿的極其尋常，平日裏穿慣了玄色衣裳的校服，如今換上淡青色的常服，倒是多了一絲儒生的味道。

    他的頭頂冠玉，潔白的玉簪穿發而過，鬢角整潔分明，稜角分明的側臉，在朝陽的印襯下，透出淡黃色的光芒。

    很難形容蘇懿當下的處境，明明已經在心底裏提醒過自己無數次，重生一世，不要與他再產生任何糾葛，可當這個人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又穿著自己最喜愛的淡青色衣衫，她還是恍如隔世，覺得自己彷彿一場夢醒。

    前世蘇懿就時常點撥謝無稽，說是不要老是穿玄色的衣裳，明明才十幾歲，可看起來就像是個老頭子。

    謝無稽也非常聽話，自那之後，除了上朝巡營，便都是淺色的衣裳，蘇懿最愛的淡青色，尤其多。

    可如今...

    蘇懿不禁在心中掂量了一下他的喜好，難道在沒成婚前，謝無稽其實是就已經喜歡淺色的衣裳了嗎？那婚後為何不見他這般，又或者，是從哪裏聽說了她的喜好，刻意迎合嗎？

    謝無稽聽到蘇懿的腳步聲，扭頭望了她一眼。

    蘇懿心顫了一瞬，她從謝無稽的眼睛裏看到了疑惑。

    只是不知道二人就要結伴出行了，這種疑惑從何而來。

    是在擔心她完不成任務，連累他辜負長公主的信任嗎？

    她自己都還沒有害怕好不啦。

    謝無稽伸出手，想要扶蘇懿上馬車，奈何這次顧氏生病，蘇懿放心不下，就將明月留在了府中，跟在她身邊的，如今是殷姑，殷姑向來眼疾手快，似乎對男女大妨也頗為在意，當下伸出手，將蘇懿扶上了馬車。

    伸著手被冷落在原地的謝無稽，一臉的無奈，然而手裏還是收到了一隻手。

    “公子，我們快走吧。”

    長貴將包袱塞到了謝無稽的手中，然後那表情分明在說：“公子，我來緩解您的尷尬了，快誇我。”

    謝無稽無奈笑了笑，將那包袱收了，縱深一跳，上了隔壁的一匹馬。

    幾人便即刻出發。

    說起來從燕京往西岐走，都是大道，一路上不乏一些行走倉促的商賈，拉著滿滿的貨物或往西岐，或往燕京的方向。

    他們走了幾日，臨到西岐附近的小鎮稍作停留，宿在了一頗雅緻的客棧。

    塗山是蘇府的護衛，這次也跟著出來，等主子們都安頓好後，便拉著長貴去餵馬。

    蘇懿和謝無稽坐在大堂吃茶，順道聽著那些往來的商賈說些新鮮的見聞。

    其中一個滿面絡腮鬍的大口的飲了一碗酒，話匣子被開啟，說起話來，整個大堂都聽得見。

    “各位可知，這西岐的太傅是個女人來的，聽聞學富五車，教導當朝太子，學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本事。”

    “聽說了聽說了，聽聞西岐的眾多新品茶樹，就是她搞出來的，你們不知，她如今是西岐天子身邊的紅人，呼風喚雨，無有不從。”

    “可惜啊！”

    這話一出，眾人紛紛探身，“可惜什麼，你倒是說啊，這關子賣的，罰酒罰酒！”

    那絡腮鬍端起一碗酒，仰頭吞了下去，緊接著道：“可惜名聲不太好，聽聞是個水性楊花之輩，勾引的陛下顛三倒四的，惹得當今皇后甚是不喜。”

    其餘人一副你我皆知的模樣：“說起來，上次在萬花節上，太子身邊的那個，可就是那個妖女？不過看面相，倒也並非妖豔無格。”

    又一人道：“你懂什麼，知人知面不知心，保不齊這白天是這個模樣，到了晚上又是另外一副模樣。”

    蘇懿和謝無稽聽了半天，對這人分外好奇起來。

    這梁國和西岐雖說民風並不迂腐，但能讓女子做先生的，他們還是頭一次聽說，尤其這人上來就做了太子的老師。

    這可不是常人可比，定是有一騎絕塵的本領在身上的。

    “做了太傅？這便有些麻煩了，就算她肯教我們種茶之法，這君主未必允許她教，如今她身不由己，明目張膽的去，恐怕行不通。”

    謝無稽贊同的點了點頭，而後意味深長道：“蘇懿，同爲女人，你可曾為誰吃過醋嗎？”

    這話問的蹊蹺，於是蘇懿當下愣在了原地。

    她猛地想起了前世與謝無稽之間的一段往事。

    那時候謝無稽有個表妹因為對他傾慕不已，知曉他成親以後，爭著吵著要過來暫住。

    說是暫住，卻對當時新為人婦的蘇懿各種挑剔，並且不斷對謝無稽示好，更攛掇婆母，讓婆母給謝無稽施壓，試圖收她做平妻。

    她的婆母對於這表妹自然是真心喜歡的，所以對於她的各種作死視而不見，以至於蘇懿不得不在應付謝無稽的同時，還要分心來應付這個表妹。

    這表妹名叫楚依依，是當朝工部侍郎的嫡女，年紀與蘇懿相當，卻是個看慣了勾心鬥角心機頗深的人物。

    她來的第一天晚上，就藉着與表哥敘舊的由頭，待在謝無稽的書房不肯離開，蘇懿本不需要等誰的，只是因著夏日夜長又悶熱，便搬了把躺椅在院中納涼。

    謝無稽的書房就在臥房的對面，她清楚的看見楚依依一會兒給謝無稽遞茶，一會兒說自己心口疼，一會兒又要讓謝無稽送她回去。

    蘇懿當時不知道那種奇怪的感覺其實是吃醋，只覺著這女孩子家家的怎麼一點不懂得矜持。

    可是這些謝無稽分明沒有拒絕，二人走出書房見到躺在對面的蘇懿，甚至還走過來攀談。

    楚依依慣會在謝無稽面前當兩面派，對蘇懿很是恭敬。

    她說：“嫂嫂未免把表哥看的太嚴了些，這般盯著，是怕我把表哥給吃了不成，嫂嫂放心就是。”

    蘇懿眨巴了眨巴眼睛，幽幽回了句：“無妨，屋裏太熱了而已，你們說你們的。”

    楚依依自然以為這是蘇懿在表哥面前裝大度，當下就摟住了謝無稽的胳膊，親暱道：“表哥，表嫂這般大度，將來若是你有了妾室，也不必擔心她們之間不睦了。”

    說罷還拿著帕子在鼻尖掩了掩。

    “你說呢，表嫂？”

    蘇懿本來是半躺的姿勢，但聽了這話，心口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壓的她無端的起了怒火。

    可她不想在謝無稽面前發作，之前因著明月爬床的事兒，二人之間已然有了嫌隙，若是再因為這些事情生氣，難保讓眾人以為她心胸小，容不得人，再落了個善妒的名聲。

    於是當下釋然開來：“你表哥願意即可。”

    這句話其實是說給謝無稽聽的。

    之前因為明月爬床，讓謝無稽揪著此時狠狠的批評了蘇懿，他道：“你能不能管好你身邊的人，不要用這種幼稚的方式來試探我？”

    蘇懿其實並不知道明月的所作所為，她對這樣的事兒後知後覺，被謝無稽拆穿了之後，才曉得明月究竟做了什麼。

    可謝無稽竟然懷疑她是爲了試探他的真心，故意安排明月去做這樣的事兒，這不是在罵人嗎？

    所以當時也沒甚好的脾氣：“你想要她就要，不必用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在我面前將自己摘出去，只要你願意，我無話可說。”

    二人誰也沒有說服誰，就此不歡而散，明月也被下放到了莊子裡，二人默契的再也沒有提及，直到楚依依到來。

    “你表哥願意即可。”

    這話可算是觸到了謝無稽的逆鱗，當下拉著楚依依就走。

    楚依依的表情分明帶著得意和挑釁，臨走還不忘衝她擺擺手。

    不過此時的蘇懿並不知曉自己的內心，就算是重生後，她常常也懷疑自己前世與謝無稽的一輩子，究竟有沒有愛意。

    於是當下的蘇懿雖然心頭不痛快，但仍舊把那不痛快歸於之前與謝無稽的吵架，雖然隔應，卻也不至於影響她睡覺。

    她睡在院中後不知怎的突然醒來，發現自己已然躺在了臥房的床上，謝無稽沒在，屋外已然大亮。

    謝無稽上朝去了，家中便只剩下那不受待見的表妹。

    說她不受待見，都是高看她了，這楚依依簡直就是腦子有病，她在府中以女主人的姿態自居，不僅安排著府中的一應事物，更是擅自做主，將蘇懿的膳食從四菜一湯，改成了兩菜一湯。

    這些倒還是小事，畢竟她從前是在莊子里長大的，吃食對她來說，根本就不是什麼緊要的事，只要吃的飽，旁的都無所謂。

    可楚依依不該隨便找由頭，擅自處置她身邊的丫頭，更不該藉機將謝無稽送給她的硨磲硯臺摔毀。

    她不在乎誰送的硯臺，她只是心疼那白花花的銀子，尤其這東西這樣罕見，毀之再無入手可能。

    偏偏，她就是這般豪橫，還在摔了她的東西之後，到婆母的跟前惡人先告狀。

    於是謝無稽下朝回來時，正見蘇懿跪在花廳的外面，後脊背直的好像綁了木棍，怎麼也不肯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