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雨殿裡有些沉默。

    沉默之後又是沉默。

    滿既溪彆彆扭扭的同滿嚴行禮，說是滿唐著人遞話，晚上來潤雨殿吃飯。

    不是他自己要來的，隨後找了個遠遠的位置坐下。

    滿世廣捏緊拳頭，想起下學那會自己還恨不得一拳一個滿既溪，而今他卻來了母妃的殿裡。

    三皇子蹭到滿唐身邊，一雙眼睛盯著小姑娘白白嫩嫩的臉，他刻意壓低聲音，低到整個大殿都有迴音。

    “唐唐，你幹嘛叫他過來呀。”

    他是誰不言而喻，

    滿唐單手壓在桌子上，杵著臉，聲音也是恰到好處，“都是自家兄妹，哪有隔夜仇，五哥今天從上書房離開，一個人太孤單了，咱們跟他和好吧好不好。”

    這話不僅是對三皇子說的。

    也是對五皇子說的。

    和好吧。

    誠然之前這事挑的莫名其妙，小朋友之間不該摻和上大人的鬥爭。

    滿世廣盯著滿唐不說話，小姑娘拿手戳了一下他的胳膊，然後又戳了一下。

    老三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彆彆扭扭的往滿既溪身邊走，大殿之裡，滿世廣回頭看了一眼。

    滿唐眼睛裏帶著笑和鼓勵，他曾同滿唐說起過當初偷魚的事，老三長大之後，也曉得當初的做法不對。

    只是大家相隔這麼多年，總歸是拉不下這個臉。

    再加上老五越來越孤僻，同他們見天的不在一塊，滿世廣的這個心思就淡下來了。

    今天好不容易趕上個機會。

    滿唐主動邀請，滿既溪順勢答應。

    這已經能說明很多了，滿既溪面前擺著杯溫熱的茶水，他單手摸著茶盞，看模樣是在暖手。

    但手背青筋暴起，察覺到面前落下一方陰影，滿既溪頭還沒抬，滿世廣的聲音有些悶。

    “五弟，對不起，之前...”

    滿既溪的眼眶有些紅，眼瞼下方帶著黑色，委屈和被孤立的落寞摻雜在一塊，恍然釋放之後，他壓不住眼淚。

    “三哥。”

    滿川站在滿世廣身後，這個從來被保護的好好的四皇子，正視了自己的問題，他低著頭，聲音鄭重。

    “四弟，當初偷你的小花，是我和三哥一起做的，不關唐唐的事，對不起。”

    或許這些年欠的就是這一句道歉。

    長成大小夥子的三個人，解了心結之後，連屋子裏的氣氛都輕鬆很多。

    滿嚴今日心情好。

    心情非常好。

    御膳房曉得皇上也在，可謂是鉚足了勁下花樣，除了皇子公主點的幾道菜，剩下的琳琅滿目。

    滿唐同滿辰尋坐在一塊，太子哥哥是個夾菜的好手，每每滿唐的碗裡還沒來得及吃完就重新堆成小山。

    梅貴妃在皇上身邊，滿嚴著人取了壺好酒，杯盞交錯，他臉上帶著紅暈，看著滿唐的眼神裡都是慈愛。

    “唐唐是朕的小棉襖小福星，今日替朕解決了一樁心事，唐唐有什麼想要的心願，同父皇說。”

    滿嚴絲毫不掩飾他擔心老三和老五之間的促狹，只是老父親整日裏忙的厲害，再加上孩子大了，有叛逆心。

    滿嚴在朝堂上可以雷霆手段，對著自己的孩子卻無從下手。

    他許滿唐一個願望，小姑娘把筷子放下，沉吟半響，像是有些苦惱。

    “父皇，兒臣有您和貴妃哥哥們寵著，著實想不到還有什麼想要的，要不這個願望您給兒臣留著，等兒臣想到了再同您說。”

    滿嚴哈哈一笑，小姑娘家的，能要的無非就是金銀首飾封號封地，這些不消滿唐說，滿嚴自然都安排的妥妥的。

    故此當爹的很是大方，他滿口答應，甚至之後還朝著滿辰尋的方向囑咐。

    “若是哪天朕不在了，這願望你可得給你妹妹記著，務必替她實現。”

    這像是一個訊號。

    梅貴妃眉眼裏閃過一絲不甘，餘光掃視到和四皇子五皇子坐在一塊的滿世廣，他手裏端著酒杯，整個人如同被人掐住脖子的大鵝。

    啊哈哈哈哈哦呵呵呵的同時還不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說等以後出宮建府，讓幾個弟弟都來自己家住，他把後院打成一個大通鋪，大家晚上蓋著被子看星星。

    滿世廣舌頭甩在臉上。

    偏偏滿川和滿既溪感動的眼淚汪汪，一個說自己提供被子，一個說自己提供星星，可見都醉的不輕。

    梅貴妃突然釋然了，指他們爭儲君，算了吧，她不想以後後宮都改成大通鋪。

    滿辰尋也喝了幾杯，好在依舊神識清明，他順手給滿唐夾了一筷子紅燒肉，臉上的笑意沒停。

    “是，父皇，兒臣記下了，不管以後唐唐要什麼，兒臣都會實現。”

    父子倆在潤雨殿相視一笑，至於後來滿唐靠著這個願望成功嫁給曾經在大周當質子後來當了大秦國君的秦扶言。

    二人悔恨的捶胸頓足自戳雙眼，恨不能立刻拿根鐵鍬把秦扶言給楔死，那就是後話了。

    自潤雨殿離開。

    梅貴妃給滿唐留的幾匹綢緞花色好看，著春臘都送到尚衣局，說是趁著年前給公主做出來。

    新年大家都有新衣服穿。

    滿唐從桃李春風的殿門往後回頭，那裏是秦扶言的小院，今日她同哥哥們吃飯喝酒，可不知道小反派在做什麼。

    人都是相處下來的感情動物。

    滿唐從前來的時候帶著疏離和任務，只是幾年過來，她覺著皇宮很好，秦扶言也很好。

    這才第一個世界。

    小姑娘輕嘆一聲，壓住自己大半夜想去找秦扶言的慾望，垂頭喪臉的進了大殿。

    九九讓人放了熱水，滿唐泡的舒舒服服，恍惚間好像問了一句桃李春風有沒有新料子，花色紋暗一些的，適合十五六的少年的。

    九九頓了頓，眉眼裏滿滿的都是公主您認真的嗎您已經不避人了嗎的心酸，隨後纔回應。

    沒有！

    只是那時候滿唐困的眼睛都睜不開，也沒看到九九的掙扎，她只是有些難過。

    別人過年都有新衣服穿，為什麼她的秦扶言沒有呀。

    臘月二十三。

    “公主，太子著人送了帖子。”

    一早，滿唐剛起來，九九風風火火的遞了個印著火漆的信筏。

    封的有些嚴實，滿唐一邊拆一邊奇怪，“太子哥哥有什麼不能遞口信的，還得專門送信。”

    話音剛落，小姑娘滿臉帶笑。

    “九九！我要出宮玩了！”

    滿辰尋信裡說是在外頭擺了桌酒菜，趁著年前完成當時給奚青洲的承諾。

    這就說明，滿唐在穿過來這麼多年之後，終於能離開這一畝三分地，到外頭去看古代的風土人情了！

    她開心的直蹦，九九也笑，“公主什麼時候過去？”

    信上說的日子便是今天，連帶著出宮的腰牌都送來了。

    九九給滿唐重新換了身衣裳，尚衣局那邊剛送來的，潤雨殿的料子，粉色摻金絲的。

    小姑娘打扮的讓人眼前一亮。

    外頭轎子備的好好的，桃李春風的侍衛跟在兩邊護著，九九打算同滿唐一塊出去，小公主臨行到殿門前卻搖頭。

    “你們都回去吧，本宮走潤雨殿，和三哥四哥他們一塊出宮，蹭他們的轎子。”

    初初上書房裏參與的還有老三老四，以滿辰尋這個老好人的性格，怕是一個不落。

    九九哎了一聲，就看著火紅色斗篷的滿唐拎著裙襬，如同盛開在冰寒雪地裏的牡丹花。

    方向果真是潤雨殿。

    好好的轎子沒了用武之地。

    九九心有所感，同最前邊的侍衛首領對視一眼，各自看出對方的想法。

    潤雨殿之前有條小路。

    滿唐頭上的珠釵叮呤噹啷，秦扶言耳尖，聽著急匆匆的腳步，眼疾手快的把手裏的長劍往樹後一扔。

    這邊剛轉身，一團火紅撲進自己懷裏，滿唐今日略施粉黛，口脂薄紅，她仰著臉，眼睛裏藏著星星。

    “秦扶言！我能帶你出去玩了！”

    那一刻怎麼說呢。

    以前秦扶言覺著滿唐是自己的救贖，他爲了滿唐甘願步步為營，把得過且過的日子鋪成一條繁花大道。

    縱使日後滿唐嫁給他人，自己也能成為滿唐最強的後盾，可小姑娘跨越山海，帶著歡喜同自己說。

    我帶你出去玩。

    秦扶言一瞬間大徹大悟，什麼嫁給別人什麼最強後盾，這些都是假的。

    他想娶她。

    他要娶她。

    秦扶言拿手解開滿唐髮絲上纏繞的珍珠串子，耐心且溫柔，在最後一律散開的同時，他眉眼溫和。

    “嗯，好。”

    秦扶言依舊穿著黑色長袍，裡頭是夾棉襖子，外頭披了件白色披風，長髮束起馬尾垂在後背，一張精緻的臉上帶著三分病態的蒼白。

    滿唐把手裏的腰牌遞過去。

    守衛朝著滿唐後邊看了看，有些奇怪，“公主自己出宮？”

    他意思是桃李春風竟沒派人送轎子，滿唐卻聽岔了，她一把拉過身後的秦扶言。

    “還有他。”

    難為大周的嫡公主，連平日裏出宮傳旨的太監都不如，“公主這腰牌可行，要下官替您傳頂軟轎麼。”

    滿唐還沒回話，後頭有人輕咳一聲。

    眾人順著聲音回頭，九九欲言又止，“公主...”

    她身側是輛四角馬車，趕車的是桃李春風的侍衛首領，二人餘光掃過滿唐身側的秦扶言，都是一言難盡。

    “奴婢給您送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