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娘孑然一身的來，清清白白的走。

    也算不枉費這一生。

    再再有幸，能活著回來，自然同王妃把酒言歡，若是王妃不嫌棄豔娘身份地位，屆時咱們義結金蘭。

    ——豔娘留。

    信封裏果然有枚銅錢，正反兩面寫著一個錢莊的名字。

    滿唐愣了愣，拎著裙襬就往外跑，手裏的信紙還沒放下，地上風霜路滑。

    她繡鞋一歪，眼看要栽倒，身後阿清腳尖輕點，凌空接住滿唐。

    “王妃小心。”

    滿唐單手扯著阿清的袖子，待兩人站定，阿清目光落在滿唐另一隻手上，她頓了頓。

    “暗衛每次出任務前，都會留下一封遺書，以前豔娘不知道寫給誰，如今有了王妃，她也算有交代的人了。”

    這句話裡感慨良多。

    滿唐拽著阿清的胳膊，“王爺呢，豔娘只是個姑娘，這次的任務危不危險，能不能……”

    滿唐的聲音漸漸低下來，她自己也知道，哪有任務不危險的。

    豔娘只是跟自己玩的不錯，倘若因為自己的私心讓她留下，對其他人又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阿清看著滿唐低下頭，眼睛裏閃過一絲不忍，

    “王妃，王爺也出府了，因為怕您擔心，就沒特意跟您說，不過您放心，這次隱樓和殺手閣都出動了，王爺不會有事的。”

    楓林外的楓葉掉了一地。

    明明不久前大家還在這裏一塊做月餅。

    滿唐慢慢走到朗庭之下，紅木的欄杆又寬又闊，“阿清，秦扶言去哪了呀。”

    阿清搖頭，“回王妃，奴婢不知。”

    “那豔娘呢。”

    “奴婢也不知。”

    滿唐閉了閉眼睛，“阿清，你之所以留下，是爲了保護我嗎。”

    阿清從不說謊，她兩隻手搭在肚子前邊，“是。”

    曾經她也和豔娘並肩而戰，不過如今天各一方。

    滿唐把手上的信紙折摺好放進兜裡。

    寒風順著走廊嗚嗚的吹，她眼睛盯著一個空曠的地方，許久之後，才起身回去。

    “走吧。”

    那之後整個逍遙王府空曠許多。

    滿唐經歷了這麼多世界，這是第一次和秦扶言分別很久，他之後一直沒給滿唐寫過信，好像憑空消失。

    滿唐滿腔心思不曉得該給誰說。

    漸漸的。

    她會在書房待上很久，給秦扶言寫信，給嶽珊寫信，從家裏的點點滴滴，到自己的思念之情。

    只是這些全都沒送出去。

    到了十月下旬。

    大武冬天的第一場雪來的早。

    那天顧臻著人送來請帖，說軍營裡殺羊，她哥讓人送了一頭到顧家，趁著今天冷，在顧府烤全羊，問滿唐要不要去玩。

    自從秦扶言離開之後。

    滿唐日漸沉默，顧臻看在眼裏，有時也會覺著王爺太無情。

    帖子送過來的時候還沒下雪。

    滿唐在家閒著也是閒著，讓阿清準備了禮物，家裏的馬車燃起銀碳。

    還沒到顧府，鵝毛大的雪花飄飄灑灑。

    滿唐穿了身紅色繡石榴花的長裙，依舊是未婚少女的打扮，整個人透著一股子嬌俏。

    阿清遞上來一把油紙傘。

    武將住的巷子和文官隔的很遠，文官那邊離逍遙王府更遠。

    顧臻早早的就在門口等著。

    眼看著逍遙王府的馬車，整個人笑著去迎，肩膀上落了雪花也渾不在意。

    滿唐把傘舉在她頭上，嗔怪一句，“慢點，看著路。”

    顧臻親熱的挽著滿唐的胳膊，腦袋搭在她的肩膀，“看見你高興嘛。”

    門房外的管家樂呵呵的迎接。

    剛一進府，就看著正廳中間的跑馬場上熱火朝天，廚房那邊高高的搭了防油的氈子。

    看見兩個人的身影，有年輕男人微笑著走過來，“臻臻。”

    顧臻哎了一聲，“四哥。”

    隨後替滿唐介紹，“我四哥顧青山，四哥，這是我之前說的，我最好的朋友，滿唐。”

    旁人介紹滿唐，多數會以逍遙王妃為先。

    顧臻卻只說她的姓名。

    顧青山笑著點點頭，“滿夫人，早有耳聞。”

    滿唐傘上落了白雪，同顧臻站在一塊，像是雪地裏盛開的兩朵紅蓮。

    “四公子安好，叫我滿唐就行。”

    架子上的羊肉滋滋冒油。

    顧臻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拽著滿唐往前走，“好啦好啦，四哥讀書讀多了，最會嘮叨，我們先走，唐唐，我給你找羊身上最嫩的肉。”

    防風的長廊下，擺著長長的桌子。

    上邊各種好吃的都有，顧臻從下邊找了兩個乾淨的白色盤子，衝着滿唐抬抬下巴，“唐唐，你坐著等我。”

    烤羊肉的是個看起來五大三粗的漢子，顧臻笑眯眯的，“二叔，我要羊肋骨！”

    二叔哎了一聲。

    滿唐收起傘，眉眼裏帶著溫和，出來散心，她倒是沒覺著的。

    兩碟片的整整齊齊的羊肉撒著辣椒麪，顧臻怕淋著雪，用身子擋著坐在滿唐身邊，“唐唐嚐嚐，二叔烤羊的手藝是整個軍營最好的，今天你過來，我特意把二叔叫過來。”

    她神秘兮兮的，“三哥想跟我搶人我都沒同意，快吃快吃。”

    她催促著，滿唐依言夾了兩塊，羊肉羶氣，但木柴烤過帶著焦酥的香味，辣椒麪不多，點綴著白色芝麻粒。

    吃起來很有嚼勁，而且還透著嫩，繞是滿唐這段時間心情低落。

    這會子也不得不承認，沒有什麼是一頓美食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頓。

    她接連炫了好幾口，一雙杏眼睜的大大的，顧臻看的直樂，“好不好吃。”

    滿唐瘋狂點頭，“好吃。”

    怕滿唐吃不慣，她那盤子裡裝的不多，不過幾口就見了底，顧臻端起盤子想替她再要點。

    顧青山溜溜達達的過來，“臻臻，你既是把滿夫，滿唐當朋友，那滿唐來到顧府就和來自己家一樣，不用拘束，想吃什麼自己去要。”

    他整個人帶著大哥哥的溫潤，滿唐倒沒矯情，“四公子說的對，你快吃，我自己過去就行。”

    連廊和帳篷中間還有一段距離。

    滿唐學顧臻的動作一路小跑，顧臻拿胳膊杵了一下顧青山的肩膀。

    “四哥你幹嘛呀，唐唐本來就心情不好，還讓她自己動手。”

    顧青山嗔怪一聲，“就是因為要她散心，才讓她忙起來，不然你事事都考慮好，她空下來的時間不還是在想心思。”

    這麼說倒也對。

    顧臻吃了癟，鼓了鼓嘴，“你們讀書人講究就是多。”

    這會子滿唐已經端著盤子回來了，顧青山餘光瞥了一眼，“是你一根筋，但還不錯，至少我們臻臻知道照顧人了。”

    滿唐回來的時候，就看著顧青山和顧臻同時看向自己。

    她驕傲的舉了下手裏的盤子，“看，我還給你們要了點。”

    這一臉的求表揚。

    顧臻自然十分給面子。

    曉得吃羊，滿唐這次過來特意帶了黃酒，拿爐子小培幾下，裏邊加了養生的當歸人蔘。

    濃濃的香味透著小孔冒出來，顧家都是酒蒙子，顧臻深深吸了口氣，“好酒。”

    滿唐倒是對此不熱，但來都來了。

    顧青山作陪，讓個人對坐，吃羊肉，配黃酒。

    雪越下越大。

    地面上積了一層厚厚的雪花，帳篷裡的木柴已經滅了，其他人吃過之後都回去了。

    顧家在規矩這塊不是很嚴，主要大冷的天讓下人們守著，也沒必要。

    黃酒添了又添。

    滿唐手裏捏著酒杯，眼瞼下方飄起兩朵紅雲，旁邊的顧臻打了個酒咯，醉眼迷茫。

    “四哥，四哥你什麼時候找媳婦啊，我想要個滿唐這樣的嫂子行不行。”

    “四哥你說話，四哥你怎麼變矮了。”

    她對著桌子腿喃喃自語，顧青山腦子也有點迷糊。好在能穩得住。

    他對著面前的爐子黑臉，“別胡說臻臻，你喝多了，還挺燙。”

    顧臻根本沒聽見，擔心完顧青山又開始擔心自己，“唐唐，你說我能不能嫁給太子啊，我好喜歡他啊。”

    “雖然他也是讀書人，但是和四哥這種書呆子不一樣，嗚嗚嗚嗚，他人可好了，我剛從邊關回來，所有人都笑話我，只有他對我好對我笑。”

    “我喜歡他，可喜歡了。”

    滿唐聽著自己的名字，臉壓在胳膊上，頭髮散在身後，她嗯嗯兩聲，“喜歡我也喜歡，我最最喜歡秦扶言了。”

    “秦扶言怎麼還不回來，他是不是不要我了，他會不會不要我啊。”

    顧臻靠著椅子，對著另外一個桌子腿勸，“唐唐你這麼好，是王爺不對，放心吧，他要是不回來，我就重新給你找一個男人，長的好的，有才的！都行，全部都行。”

    她整個身子扒在桌子腿上，嘟囔著滿唐也瘦了，大家都瘦了。

    滿唐費勁的搖搖頭，把被子攬在懷裏，“我不要，我誰都不要，我只要我的秦扶言。”

    我的秦扶言是全天下最好的秦扶言。

    梅花枝頭壓彎垂下。

    丫鬟婆子從裏間陸陸續續的出來，有的扶人，有的收拾桌子。

    阿清毫不費力的把滿唐打橫抱起來，滿唐一身酒氣，鼻息灑在她頸窩。

    “王妃，可要回府。”

    滿唐嗯嗯一聲，“回，要回的，要回去等秦扶言。”

    阿清扶著滿唐上了馬車。

    她脖子下架著枕頭，身上蓋著棉被，車廂裡燃著銀碳。

    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