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著宮人上早膳。

    曉得三皇子也要在這吃，又特意多加了兩道小菜。

    宮殿空曠。

    滿唐和滿世廣坐在一塊，一身肥肉的滿世廣，對著皮蛋粥都沒了食慾，他的眼睛黑且無神。

    整個人還沉浸在或許自己多了個弟弟的惡耗裡。

    滿唐從面前夾了一筷子小酥肉放在滿世廣的盤子裡，“三哥？怎麼了？”

    小胖子欲言又止。

    小胖子支吾其詞。

    自己知道秦扶言可能是弟弟的訊息都有些接受不了，那麼當初的唐唐又該多煎熬，怪不得在竹林裡他要護著秦扶言。

    滿世廣被自己腦補出的真相惹出眼淚。

    現在覺著滿唐就是小白菜地裏黃。

    直到面前粥碗見底，滿世廣像是下定了決心，他就一抹嘴。

    “唐唐！是幾個做哥哥的不稱職！讓你一個人揹負訊息這麼久！怪不得你說不準欺負那個秦狗……，秦扶言！以後我聽你的！我來保護他！”

    誠然這一會子的沉默讓滿唐一度以為自己提的要求滿世廣達不到，但是最後一句她聽的清清楚楚。

    保護，這……

    也算另一方面的成功……吧？

    她鼓起的包子臉笑了笑。

    殿門外，九九挎著一籃子雞蛋，下邊墊著厚厚的棉花，“公主，雞蛋給您拿回來了，奴婢特意讓人找的受精後的，您看看這些夠不夠。”

    她一邊說話一邊把籃子遞給滿唐，滿唐扒著框子粗略估計大概有四五十個。

    秦扶言自己吃的話，半個月應該夠了，屆時再找點別的藉口。

    她點點頭，“夠了，謝謝九九。”

    滿世廣探出個腦袋，眼神疑惑，“唐唐，你這個雞蛋是給……”

    不等他話說完，滿唐吧唧一聲，掌心拍在滿世廣嘴上，聲音有些清脆。

    登時殿裡就是一靜。

    滿唐心虛的湊近滿世廣，“噓，三哥，這是秘密！”

    而之後九九又靠了上來，聲音小小的，“公主，什麼秘密？”

    外頭的天氣冷。

    冷不過滿唐的內心。

    她覺著自己不乾淨了，一個謊言需要無數個謊言來填補。

    就看著小姑娘滿眼冷靜，接著靠近九九，“三哥不會孵小雞，怕夫子生氣，讓我保守秘密。”

    哦……

    那天直到滿世廣心事重重的從殿裡離開。

    九九單手掐腰。

    三皇子的背影都帶著淒涼，可見夫子有多嚴厲。

    以後小公主的課業，她一定要努力幫忙，堅決不讓夫子有怪罪的機會！

    幾個人幾個腦回路。

    這會子竟然神奇的對上了。

    只是可憐夫子又被扣上一口黑鍋。

    ——

    近來小公主總愛往外跑。

    九九從一開始的著急忙慌，到如今已經能夠微笑著擺手送她離開。

    這大概算是桃李春風的一小步，大周皇宮的一大步。

    秦扶言的小院升起裊裊炊煙。

    滿唐拎著雞蛋跟探望他坐月子似的，小秦背對著滿唐，後背挺的直直的，唯有手臂伸長添柴。

    他大抵在出神，沒聽見滿唐的腳步聲，直到小姑娘賊兮兮的拍了下他的肩膀。

    回頭的秦扶言罕見的帶著迷茫，他那張蒼白的臉被火光映出紅色，睫毛下方的瞳孔有些溫軟。

    “小秦哥哥。”

    滿唐彎著腰，一身羅裙搭在地上，她擺了擺小手，秦扶言想著迴應，幾個呼吸之後，才語出呢喃。

    “小……公主。”

    他像是有些刻意拉開兩個人的身份距離，一個敵國質子，一個千金之軀。

    言外之意，螢火之光。

    滿唐把手裏的籃子放下，秦扶言的小鍋裡熬著半拉蔬菜粥，綠油油的。

    他見天吃的都是這些東西，少年人沒有撞見的窘迫，或許說他已經習慣了。

    倒是滿唐有些心疼，從遇見秦扶言開始，他沒過過一天好日子，人心都是肉長的。

    小公主從籃子裡磕了兩個雞蛋，這會子也想不起來孵小雞了。

    秦扶言不習慣別人的施捨，昨夜送來的棉被已經是他承受的極限，若是再多一些……

    秦扶言眼底掙扎出血色，他曾經孑然一身一無所有，若是她執意靠近，自己會忍不住，把她捆在身邊。

    沒有人在見過光明之後，還能忍受黑暗。

    可滿唐，不該在黑暗裡同他墮落。

    蛋液的黃色和綠色摻雜在一塊，秦扶言許久沒有動作，滿唐自來熟的握住勺子順時針轉了幾下。

    香氣不甚明顯。

    他往前吃的太差，滿唐不敢帶肘子排骨什麼，怕秦扶言的腸胃吸收不了，好在日後時間還長，總會一步步給他調理過來。

    瓷碗上方裂了個小口，這約莫是昨天喝藥的。

    滿唐剛想替秦扶言盛粥，眼下這人抵住她的胳膊，秦扶言腦袋垂的有些低，眼睛看向別處。

    “不是說過，讓你別來了嗎。”

    ？？

    滿唐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他剛剛不還同自己打招呼嗎？這是又怎麼了。

    反派的心思你別猜。

    滿唐乖乖把手放下，在儘量不惹他的情況下，“哥哥，你生氣了？我來你不開心嗎。”

    她的態度小心翼翼。

    秦扶言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嘴角勾起一抹嘲諷，“不開心，你以後不要來了，我討...，我不喜歡別人來我這裏。”

    他到底說不出討厭二字。

    滿唐倒是沒覺著有什麼不對，秦扶言受的罪不是一朝一夕，自然也不會一天兩天就能暖熱。

    好在她別的不行。

    對版權的執念很深。

    小秦說不見就不見，那能行嗎。

    地球又不是圍著他轉的！但滿唐是！

    小公主蹲下身子，膝蓋對著秦扶言的膝蓋，仰起臉沒忍住開了個小差。

    秦扶言長的真好看。

    是真的好看啊！

    “小秦哥哥別不開心啦，笑一個嘛，我會陪著你的。”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秦扶言垂下的眼睛和滿唐對視，天上掛著太陽，樹葉蜷起枝丫，他的眼睛裏有一瞬間的溫柔，隨即狼狽的逃開。

    掩在袖子裡的掌心微微握拳，直到鍋底散發出焦味，滿唐咋咋呼呼的重新拿起碗替秦扶言盛粥。

    他再也說不出趕人離開的話。

    滿唐來之前吃過飯，眼下就捧著臉陪在秦扶言身邊，“小秦哥哥，學堂近來快要開學了，我恐怕不能每天都過來，你若是想我或者需要什麼東西，就拿著這個去桃李春風找九九。”

    滿唐從脖子上解下來一塊玉佩，還帶著小姑娘身上的溫熱，突兀的塞進秦扶言手裏，他被激的身子一愣。

    指尖不自覺的用力，卻捨不得把東西送回去，只是埋在碗裡的髮絲下，耳朵尖滾燙。

    他胡亂的應了一句嗯。

    滿唐的眼神帶著灼熱，縱使秦扶言只說了一個字，她也麵露憨笑，少年人的頭髮有些亂，胡亂攏起束成馬尾。

    藍色髮帶洗的有些發白。

    他把最後一口吃完，抬起的眼睛和滿唐對視，那股子似有若無在空氣裡蔓延。

    滿唐立刻從凳子上站起來，揹着手在院子裡溜達，這方地界破落歸破落，可處處收拾的齊整。

    左邊能種點蔬菜水果，右邊能搭個雞舍，送雞蛋不是長久之計，她琢磨著給小秦弄點家產。

    就算幾年之後他會從大周離開，好歹這段日子要過的舒心點。

    秦扶言快手快腳的把碗筷刷乾淨。

    溪水有些冰涼，夜雨砸落滿地的樹葉，秦扶言從地上拿了把掃把，餘光掃了一眼滿唐。

    少年身形挺拔削瘦，縱使穿著一身洗的發白的衫子，依舊掩不住滿身風骨。

    他有些逃避滿唐的眼神，似是羞怯，耳朵尖紅紅的。

    “你在院子裡歇會，我把外頭掃乾淨。”

    滿唐跟在秦扶言身後，手指攪著衣角，“那我今天先回去，不然九九要找來了。”

    這是秦扶言第二次聽見九九的名字。

    曉得是她的貼身宮女，前後搭起來便也明白，大抵滿唐同自己來往是偷偷的，唯恐身邊人曉得。

    他瞬間落入自我厭棄，握著掃把的手背青筋暴起，可眼神帶著冷靜。

    “嗯。”

    滿唐把一整籃子的雞蛋都留給秦扶言，至於之後怎麼找藉口，那就是之後的事情了。

    小姑娘像是個兩頭跑的渣女。

    安慰完小秦，還得回去安撫九九，心累之餘，她心下起了興趣，言語輕佻。

    “哥哥，那你想我明天還過來嗎。”

    老母親成了小妖精，言語間帶著**裸的直白。

    秦扶言對上滿唐的視線，在姑娘的眼神裡慢慢變成紅透的蝦子，可那股子自我厭惡卻被滿唐神奇的撫平。

    他像是有些艱難的點點頭，薄唇動了動，半響才突破內心的那道口子。

    “……想。”

    滿唐頂著六歲的身體，撩撥的像是個三十六的**女子，“想什麼呀，小秦哥哥說出來，你不說出來，我怎麼知道呢。”

    正午之後，秦扶言依舊穿的單薄。

    他指甲在掌心掐出一道小小的印子，這人半閉著眼睛，像是被逼的急了。

    “……想讓你過來，你若是有時間，便多來陪陪我。”

    樹上或許是有鳥鳴。

    滿唐本意只是逗他玩，看他通紅的臉覺著有趣，可在這一瞬間，秦扶言吐露心聲，滿唐卻不自覺的臉色一紅。

    她慌亂的轉身，故作鎮定，“好，那你...明天在家裏等著我，我帶你出去玩。”

    不等秦扶言迴應，滿唐離開的身影匆匆。

    今日公主難得回來的早。

    九九從繡花帕子裡抬起頭，嚯了一聲，“公主，你臉怎麼這麼紅呀。”

    滿唐倉促之間兩隻手捂著臉，胡亂的拿手背貼了幾下，支支吾吾。

    “大大概天太熱了吧。”

    九九抬頭看向天空，拿手攏了攏夾棉的小薄襖，恍恍惚惚。

    “嗯，是有點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