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尖傳來溼潤感，柔緩的水流順著往上攀附，轉瞬就沒過了腳踝。

    寶珠臉上毫無血色，急忙回憶四周的高地。

    但這一帶是平原，比他們腳下這座小坡更高的地方，走過去最少要一刻鐘。

    洪水並不願意給他們一刻鐘的時間躲避，緩慢而又堅定的向上蔓延。

    能像秦家人這樣冷靜的不多，多數人家早在腳尖觸到洪水時就開始尖叫。

    所有人都往最高處走，被洪水步步緊逼，直至人擠人，再無下腳的地方。

    寶珠沒過去湊那個熱鬧。

    “趕緊把所有糧食、值錢的家當都搬下來，每個人扛一包在身上。”

    “不！直接把布匹撕成條，牢牢的系在身上。必須保證每個人身上都有糧食。”

    寶珠一邊說一邊收拾。

    把糧食分成多份，用油紙包了再裝進布袋裡。

    每個布袋裡又多裝了一小包改良版炒麪，同樣用油紙包裹住了，免得浸水。

    其餘會增加負重的雜物，能不要就不要，就算值錢也不能帶在身上。

    金銀每個人身上帶一點，以備不時之需。

    收拾好了包裹，把它們緊緊纏在每個人的身上，寶珠嘴唇已經凍得發紫。

    這具身體的底子太差了，即便有異能滋養，被水泡了這麼久依然很虛弱。

    但最虛弱的不是她，是劉氏和兩個老人，這幾位是真正的老弱。

    “所有人準備好，待會兒就朝著一個方向遊，能跟上我就跟上我。”

    木板車已經被泡到了水裏，寶珠三兩下把輪子和棚子都拆了，只留下一塊板。

    “阿翁你跟阿婆坐上來，二嬸和娘也來。”

    “爹，二叔，叫哥哥們一起過來推車！”

    寶珠動作太快了。

    在其他人尚且驚慌未定之時，她已經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好了。

    甚至每個人在什麼位置，幹什麼活她都有數。

    秦大柱既欣慰又不滿，因為寶珠自己並不坐在車上，反而跟一群大男人泡在水裏推木板。

    張氏說什麼都不願意坐在木板上，也進了推木板的隊伍。

    萬幸的是一家人都在河邊長大，從小玩水，並沒有不會游泳的人。

    一群人齊心合力，很快就離開了已經被淹沒的小坡。

    尚有人家沒有準備好，被水淹沒之後驚慌失措的拍水，大喊救命。

    許多人都麵露不忍之色，但誰也沒有回頭救人。

    洪水來的太急，又是在黑夜中讓人無處準備，能像秦家這樣在短時間內準備妥當，又持有一塊木板的，獨此一家。

    沒多久一家逃難的就盯上了他們這塊木板。

    先是兩個男人遊了過來，“能不能再添兩個人？只是兩個小孩，不佔多少地方。”

    隨後是女人帶小孩過來了。

    那女人瘦的皮包骨頭，一雙眼睛顯得格外的大，在黑夜裏像是黑洞似的。

    反倒是兩個小孩兒尚且有些脂肪，攀附在女人身上哭叫著。

    劉氏見到小孩有些不忍心，不過她沒發表任何意見。

    拖後腿的竟然是二哥秦宏業，不過他不心疼小孩兒，就心疼那女人那麼瘦弱，還要扛著兩個孩子。

    秦大柱思索片刻正要答話，忽然老爺子搶了他的話頭：“寶珠你說呢？”

    一家人不知道老爺子意思，都沒吭聲。

    寶珠見到黑暗中有許多雙眼睛正盯著這邊，不假思索的回道：“誰知道他們是不是來搶木板的？更何況幫了他們，讓其他人怎麼想？那麼多老弱，總不能只幫他家不幫別家！”

    “你！”

    兩個男人直接撲上來就要搶。

    但秦家這邊算上半大小夥子，足足七個壯實男人，這兩個人還真不夠看。

    秦宏偉一腳把人踢出五米遠，冷哼一聲，“這麼弱，還敢來搶？”

    “你們給我等著，我詛咒你們早晚有一天被殺光！搶走所有糧食！”

    原來遭人眼紅的不僅僅是木板。

    還有每個人身上帶的一大包糧食。

    除了他們，再沒有別家能帶走這麼多東西。

    帶出來的一身家當，早不知被洪水衝到哪兒去了。

    秦家人都隱約察覺到了不遠處一雙雙泛着綠光的貪婪的眼。

    急忙推著木板車加速，朝著寶珠指的方向走。

    天色昏暗，也沒有計時的東西，不知過去了多久，終於能隱約看到前方的陸地了。

    但那片陸地上，已經有人提前到了。

    寶珠心裏忽然警鈴大作，無數次生死之間磨練出來的第六感正瘋狂提醒著她。

    危險！！！

    “快！再快一點！”寶珠幾乎要將嗓子喊破。

    全家聽到她的聲音都急忙加快速度，飛一樣的往前遊。

    但仍然是來不及了。

    足足三米高的大浪捲過來，直接把寶珠拍了出去，腦子暈暈乎乎，全身也使不上力氣，只能隨波逐流。

    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抓住身上的綁繩。

    ……

    水流稍緩，寶珠立馬鑽出水面大口呼吸。

    臉色已經被憋的發紫，四下跳望竟然見不到熟悉的地勢。

    這也正常，原主連村子都很少出，有太多地方沒去過。

    幸好不遠處有一塊高地，寶珠遊了過去。

    其他人都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但寶珠仍然能夠察覺到，他們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上的包裹。

    看一眼無所謂，要是有哪個不長眼的敢打她的主意……

    正好跟家裏人衝散了，她也用不著掩飾實力。

    她把周圍每一個人都仔細打量了一遍，這才躺下閉目養神。

    對上她那冷冰冰目光的人，都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暫時歇了那點兒小心思。

    “娘，我冷……”約摸四五歲的小男孩抱著膝蓋，蜷縮在母親懷裏，臉色通紅，身子卻一直髮抖。

    母親眼中含淚，輕輕拍打着兒子瘦弱的背脊，一邊的男人默不做聲。

    大水將一片片高地圍成孤島，天亮之後，隱約能看到有許多人或躺或趴在水面隨波逐流。

    一個人在臨近高地時忽然翻了個身，露出了一張浮腫的青色臉龐，無機質的灰色眼睛淡淡的看著倖存下來的活人。

    又被水流帶走。

    但那雙灰色的眼睛在眾人腦海中揮之不去，一陣冷風吹來，竟都起了一身的起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