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凝厲聲說：“我說的話你聽明白了嗎？”

    她從不曾如此疾言厲色的和盛盈說話，盛盈嚇得臉色卡白，抬頭看著她的眼神如流浪狗般倉皇無助。

    關凝雖同情盛盈，卻硬下心腸。

    她必須逼她。

    關凝經歷了這麼多事，已經意識到不能做爛好人。她和崇德郡主可以出手幫助別人，不求回報。但這人自己也要有求生意識，如果盛盈自己已經認命，她除了尊重祝福，不會多說一個字！

    “你若不想反抗，若想順從蘇夫人給你安排的親事，你現在就下馬車吧。我們接受你的退學申請，多的束脩明日送上信國公府。從此之後你我師徒之情終了，我們再也不會登門拜訪了！”

    關凝吼完，便將馬車簾子拉開，示意盛盈可以出去。

    盛盈兩隻眼裏包的滿是眼淚，她緩緩朝前挪了兩步，看著外面蟬鳴不止的藍天、和一角飛簷，突然抖著唇哭出聲來。

    “我不……我不想嫁人……我已經跪下求母親了，我在母親的房門外跪了三天三夜，卻沒能得到母親的憐惜，母親被我氣壞了。她說我不知好歹，明明給我安排了這樣一門好親事……說蘇文治若非病的重，根本輪不到我這樣的賤胚子嫁進蘇家去，我居然還挑三揀四的……”

    盛盈泣不成聲，哭得滿頭滿臉都是淚水，夾雜著汗水，她看上去就像是剛跳過井被救上來的苦主。

    “母親打了我……但我……我不怨她，她打了我，自己也氣得夠嗆，病了幾天起不來床。她罰我閉門思過，我……我也做了。可我真的不想嫁給蘇文治，我不想嫁和信國公府差不多的門第，哪怕……哪怕給我在國子監裡找一個有才識的人就行了。哪怕是寒門出身，我不挑的……我怕……”

    盛盈搖頭：“我去見過蘇文治，崇德郡主你可能都沒見過，一個人癱瘓在床有多恐怖。他的身體就好像一條蛇，滑膩膩的，軟踏踏的，根本一動也不能動。他那雙眼睛好凶狠，也像蛇，像一條毒蛇……”

    蘇夫人還逼她嫁人後趕緊給蘇文治生個孩子、延續香火，說蘇文治不能死了連捧靈牌摔火盆的都沒有。

    可她……她怎麼能和蘇文治那副身子生出孩子來？

    她真的不明白。

    崇德郡主放下車簾，說：“你不想下車，對嗎？”

    納蘭月見她半身靠在車簾邊、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就來氣，說：“這種殘疾為何非要結婚？在我們草原上也有過這樣的人，我們會照顧他，給他吃的喝的，但絕不會幫他找老婆。雄鷹才能找到雌鷹誕育後代，不夠強壯的只會被草原淘汰！你嫁給他，不會也生個軟踏踏的小孩子吧？”

    盛盈頓時打了個冷噤，她終於咬牙切齒地點頭說：“我不想回盛府。可我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崇德郡主讓張叔往暢春園去，她說：“你既然幾次上門找你父親，如今你的境況不佳，也該先找你父親出面纔是。”

    盛盈一臉悽惶：“我父親……可我父親根本不管我……”

    關凝說：“不管他管不管，你都需先見一見他。”若信國公真的什麼也不管，她們再出手也不遲。

    在後世，這種操作叫做程序正義。

    白天的暢春園就像是一所住了很多美人的宅邸，看不出夜晚的燈紅酒綠、酒醉燈謎。

    盛盈跟在眾人身後，臉上顯出難看愧疚神色，尤其是有暢春園的女子和她們打了個照面後，似笑非笑地看著盛盈說：“哎呦，今兒個信國公府的千金大小姐沒帶家丁上門，是打算親自動手砸場子？”

    關凝和崇德郡主等人並沒有幫她解圍的意思。畢竟盛盈主動上門惹事，確實是她不對。

    盛盈猶豫許久，臉頰上紅得透骨，終於說：“是我不對，請你們原諒。你們的損失……”她本想說，她可以照價賠償。可是轉念一想，如今她被關了禁閉，手上一點銀子都沒有。過去她日子過的舒服，也沒想過藏私房錢。

    盛盈只能尷尬地停了停，說：“你們的損失，就當我欠你們的。我今後一旦手頭寬裕，一定會賠給你們的。”

    幾個暢春園的姑娘面面相覷，很不習慣耀武揚威的高傲大小姐突然轉了性情，她們也不是擅長為難人的性子，便說：“既然知道錯了，我們也不為難你。你該賠償多少，該怎麼賠，都去問玉姐姐好了。”

    顏如玉是個大氣的女人，見盛盈態度轉變，真誠道歉，她便說：“咱們各讓一步就是，大小姐今後不要再為難我們這些苦命飄萍的人，我們便謝天謝地了。”

    沒想到顏如玉這樣好說話，盛盈羞愧得不能出聲。

    “只是一點，我和你說過好多次了。信國公不肯離開暢春園，並不是我們攛掇的。是他有心結難解，你今天既然來了，我去找信國公說說，你們父女倆相見，把事情說開最好！”

    等待顏如玉通傳結果的一刻是最辛苦的。盛盈明顯露出了掙扎猶豫、緊張惶恐和一絲絲的期待。

    她很少能和信國公見面，對父親的渴望已經寫在了眼睛裏。

    隔了沒多久，顏如玉一路搖曳風姿的走了回來，說：“跟我來吧，幸好你們來得巧，信國公今兒個還沒喝醉，能和你好好說話。”

    盛盈剛走出去一步，卻又害怕了，她望著關凝、崇德郡主和納蘭月說，“我……你們能陪陪我嗎?”

    她印象中的信國公是個冷酷無情的男人，在信國公府裡看見盛盈，從不見他有好臉色。

    蘇夫人也對盛盈說過，信國公很不喜歡她。

    因為她是女孩兒。

    顏如玉捂著嘴笑：“你現在倒是知道害怕了？”

    她看關凝等人都有些猶豫，便湊過去說：“其實信國公和蘇夫人那檔子秘事，我告訴你們後，已經和信國公透過氣了。他只要不喝醉，是個脾氣極好的人……我甚至覺得他有些軟綿綿的，你們要是想陪著一起，便直接進去。他不會說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