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光明
“為什麼打我?”江梨委屈地說。
沈晏只覺得胸口的燥熱感更加強烈了幾分,一直燒到喉嚨管,燒得他口乾舌燥:“沒打你。”
江梨更委屈了,晃晃沈晏的手指,示意道:“你用它戳我了。”
沈晏好氣又好笑,道:“那你戳回來,好不好?”
但和小醉鬼顯然是講不通道理的。
江梨歪著頭,盯著沈晏的那根手指沉思:“你欺負我,我也要欺負回去。”
“啊嗚。”她竟一口咬住。
但她此刻神智不清醒,用的力也不大,與其說是咬,不如說是含。
沈晏瞳孔驟縮。
細齒壓著指骨,並不痛,只有點密密麻麻的酥感。
唇瓣包裹住那節指節,她懵懂地抬眼看他。
漂亮的圓眼裏霧色朦朧,偏偏又帶著一分純粹的天真。
柔軟的舌尖緊跟著貼上來,若有似無地掃過指腹。
溫熱,溼潤,勾人的癢。
鼻尖嗅到的甜膩香薰愈發濃重,沈晏心底那點火幾乎瞬間瀰漫到四肢百骸。
他此時再蠢也明白過來,這異樣究竟來自於什麼。
那燃著的香,定是百花樓裡燃著為賓客助興的。
更不妙的是,藥性好像有點強。
“江梨,放開。”沈晏臉色緊繃。
江梨含糊不清地說:“不……唔。”
溼軟的暖,像是誘人沉溺的深淵。
沈晏臉上發燙,眼角暈出淡淡的紅。
他強硬地將手縮了回來,聲音輕顫:“江梨,我們該回去了。”
江梨腦子裏混沌一片,哪裏聽得清他在說什麼。
她扒著沈晏的脖子,撒嬌一般地蹭著。
髮絲貼著沈晏的肌膚上,微癢。
“江梨,乖點,別亂動。”沈晏喉嚨發緊,一把把她抱了起來。
必須得回去了。
再不回去,他怕他會做出什麼失禮的事。
江梨貓兒似的哼哼兩聲,忽然在他脖頸上咬了一口。
用的力氣不小,沈晏輕“嘶”了聲。
再看去,人已經窩在他懷裏困得睡著了。
沈晏無奈地道:“膽子真是愈發大了。”
他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後,抱著江梨離開百花樓,直到上了馬車,臉上還在發熱。
幸好他們二人有婚約,不然,他真不敢想象江梨喝醉了對旁人這般。
到了城主府後,他將江梨放在床上,自己則和夜無偽裝出門去尋顏靈兒的下落。
夜無已經恢復了往日裏的沉穩冰冷。
他對沈晏道:“根據屬下打探,顏靈兒應是被三少爺帶到了別院。”
沈晏沉吟問道:“可知道,為何傅舟死後,城主府的人還不肯放過顏靈兒?”
按理說,顏靈兒一個琵琶女,就算是和傅舟認識,也不至於非死不可。
夜無道:“據調查,傅舟死前經常去見顏靈兒,頻率之高,不像是單純地會見情人。”
“那也許,傅舟或者說顏靈兒手裏,有離州城主的什麼把柄。”沈晏猜測道,“我們先去這三少爺的別院看看。”
按他觀察,這城主府三少爺,是個十足貪念美色的浪蕩公子。
離州城主讓他解決顏靈兒,但說不準,他並沒有下死手。
夜無低頭應是,過了一會兒,他遲疑地問道:“少將軍,您去百花樓了嗎?”
提起百花樓,沈晏腦子裏不由又浮現出那昏暗幽香房間裡,曖昧橫生的場景。
沈晏喉頭一緊,低低“嗯”了一聲。
“但百花樓中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他們應該對顏靈兒的下落並不知情。”
夜無道:“屬下先去查探一下別院是否安全。”
沈晏揮了揮手,夜無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他站在外面睡了好一陣涼風,將心底的燥熱感盡皆吹散,才重新回到房間裡。
江梨還在睡。
要是她早知道這果酒如此上頭,打死她她都不會多喝了。
直到暮色沉沉,江梨才被沈晏叫醒。
她臉上紅暈不減,眼神懵懂,茫茫然地看著沈晏。
好半天才清醒過來。
沈晏問:“你還記得發生什麼了嗎?”
江梨晃晃腦袋。
她記得她和沈晏一起去了百花樓,然後聽琵琶,然後她貪杯飲了好幾杯果酒。
然後……
沈晏莫名有些緊張,指節緊攥在一起:“然後怎麼了?”
江梨恍惚記得沈晏擁著她的景象,便問:“你是不是抱我了?”
沈晏抿了抿唇:“嗯。”
她盡力去想,卻再沒什麼印象,反而有點頭疼起來。
“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沈晏見她皺眉揉著頭的樣子,便道,“左右也沒什麼。”
他囑咐道:“下次莫再喝這麼多酒。”
心底說不出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
記不得也好,反正也不是什麼好事。
江梨連連點頭,乖乖保證:“不會有下次了!”
沈晏一直覺得,她這般乖巧的樣子最能迷惑人。小小的一張臉,俏生生地望著他。
燭光搖曳,成了散落在眼裏的漫天星河,令人不自覺地沉淪其中。
“阿晏哥哥,”江梨狐疑地望著他,“你的臉怎麼紅了?”
沈晏輕咳幾聲,不自然地轉開臉,道:“……許是太熱了。”
春夜是有些煩悶,江梨沒多想,從床上爬起來。
她一溜兒小跑,半晌,拿著塊溼帕子又跑了回來。
江梨朝沈晏笑道:“我給你解解熱!”
說著,就把手上的溼帕子往沈晏臉上貼去。
她當然沒這麼好心。
江梨清楚,沈晏有些許龜毛的潔癖,從不讓別人的東西貼身。
所以她就是想故意氣一下他,特意用的自己的手帕。
還是最香最香的一條。
——“我就不信你還能忍得住不把我推開!”
沈晏本來是下意識地準備推開的。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那是她的。
鼻尖似乎縈繞著她身上好聞的清甜香味,像是,像是在百花樓她緊貼著自己身上時一樣。
沈晏耳尖一熱。
他沒躲,於是江梨捏著溼帕子毫無阻礙地碰到了他的臉。
江梨愣了。
——“為什麼,為什麼陸狗不按常理出牌?這樣顯得我很呆誒!”
她決定暗暗使壞,趁機捏一把男主的臉,不算崩人設吧。
“江梨,”沈晏手覆上她的手背,那雙水墨畫似的眸,定定地看著她,“乖一點。”
江梨呆滯了一瞬。
她腦子裏忽然浮現出一個場景。
清冷如月的少年低眉垂首,在她耳邊聲色沙啞,呼吸微微急促。
像是無奈,又像誘哄似的:“乖點。”
江梨臉紅了。
身上也紅了,像只煮熟的蝦米。
救命,太澀了。
她怎麼能對沈晏抱有這麼非分的想法!
江梨“唰”地把那溼帕子抽了回來,一把蓋在自己臉上。
不行,她得冷靜一下。
“走吧,”沈晏看著她,眉眼帶著淺淺的笑意,“你睡了一天,不餓嗎?”
一提起吃的,江梨的肚子先做出了反應,咕咕作響。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捂住臉。
沈晏將她從房裏抱了出來,直接抱到飯桌前。
江梨發現,沈晏演這種風流少爺,還真的有點別樣的天賦。
於是晚飯照例是窩在他懷裏用完的。
她像只慵懶的貓兒,只需要撒撒嬌賣賣乖,就會得到主人精心寵愛的照料。
吃飽喝足以後,沈晏甚至還親自取了帕子替她擦嘴。
江梨仰頭看著那張全然陌生的臉,卻有一雙極為熟悉的眼睛。
桃花眼天生溫柔含情,他低垂眼睫,恍惚便是極為深情的模樣。
在那一剎,江梨忽然有種,真的被沈晏所寵著的感覺。
她心下一跳。
又很快反應過來。
只是做戲而已,她這樣告誡自己。
她應該只是沈晏故事裏無關緊要的路人甲,爲了推動劇情存在的小作精炮灰。
她要讓沈晏厭煩她,要讓他親自寫下退婚書。
然後她才能趁機說出在他生命裡的最後一句臺詞:“想退婚?可以!聽聞南疆有奇花名輝晝,你將輝晝摘來給我,我便同意。”
沈晏纔會南下,纔會遭遇刺殺。
纔會在崖底遇見一見傾心的醫女。
至於她呢,完成了戲份便該早早退場。
這是江梨應該有的人生軌跡,她也一直為此而努力著。
可是在這一刻,江梨忽然有點鼻頭泛酸。
她有些說不出的難過。
“江梨,”沈晏眉心皺起,眸間掠過一抹緊張,問道,“哪裏不舒服?怎麼哭了?”
江梨望著他想,這是逢場作戲。
本就不該屬於她。
“嗆到了。”江梨朝他笑。
她靠著沈晏,感受著少年身上截然不同的溫度。
沈晏掂量著懷裏的人,微微皺眉。
怎麼這般瘦,輕飄飄的,像團雲。
等她嫁給他之後,一定要多吃些纔好……
江梨問起了這兩日的情況。
她出來了兩三日了,有些擔心沈芸。
雖然沈晏說他安排好了一切,誰知道衛明堂找不到她以後,會不會發瘋。
江梨想盡快回去。
沈晏安撫地道:“很快。”
“放心,我不會讓你,也不會讓芸芸出事的。”
……
……
城主府三少爺的別院,在偏僻的城西。
竟然連離州城主都不知道。
沈晏和夜無到了別院,立刻便有小廝迎了上來:“少爺,您可有些日子沒來了。”
沈晏不動聲色,懶懶應聲:“嗯。”
那小廝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夜無,低聲湊在沈晏跟前道:“少爺,今天是不是也一樣,把那女人給你送到房裏?”
沈晏眉頭一挑,勾起一個笑來:“還是你懂事,有賞。”
小廝連連道謝:“多謝少爺!奴這就去安排妥當。”
等他走後,沈晏纔對夜無道:“看來顏靈兒很有可能還沒死,這是好事。”
說不定能從她嘴裏知道些什麼。
夜無道:“世子放心,屬下已經提前檢視過,這處別院只有一些丫鬟下人,沒有武功在身。”
沈晏頷首。
這時,剛剛那個小廝跑了過來,對沈晏笑容諂媚:“少爺,都準備好了。”
他低頭哈腰,做了個請的動作。
沈晏順勢跟在他身後。
一直到一間房前停下。
小廝嘿嘿笑了兩聲,笑裏帶了絲猥瑣:“少爺,您放心吧,保證讓您快活似神仙。”
沈晏眼裏迅速劃過一抹厭惡。
他面上只是做出漫不經心的表情,揮揮手道:“行了,你下去吧。”
沈晏推開了門。
房裏光線昏暗,一眼掃去,和在城主府的佈置差不多。
他抬步進去,看見了床頭跪著個纖弱女子。
她身上衣裳輕薄得幾乎只能算是一層半透明的紗,雙手被反綁在身後。
聽見腳步聲,那女子抬起頭,眼裏盡是絕望之色。
等她看清了眼前這張屬於三少爺的臉,更是開始瑟瑟發抖,顯然是害怕極了。
沈晏打量著她。
這女子十分年輕,二十來歲的模樣。
五官帶著江南女子獨有的清秀婉約,膚色白皙,薄紗擋不住的地方,隱約露出青紫痕跡。
他見過夜無拿來的畫像,如果不是這張臉,很難把眼前這受盡折磨的女子和畫像上清麗的琵琶女聯絡起來。
沈晏喚道:“顏靈兒?”
顏靈兒艱難地“啊”了一聲。
她露出的口腔中,竟然沒有牙齒。
光禿禿的,如同上了歲數的老嫗。
沈晏走進她,顏靈兒神色越發驚恐。
但她沒辦法做出反抗,只能看著那個惡魔一點一點靠近。
她不由閉上了眼,等了一會兒,預想之中的粗暴推搡並沒有出現。
顏靈兒顫抖著,緩緩睜開眼。
那人蹲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沒有半點往日的淫邪之意。
他指節隨意地搭在床頭,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似在沉思。
顏靈兒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大睜著眼,屏息聽眼前的男人將會說出什麼。
在沉寂片刻後,她聽見一道陌生的,清亮的,如霜似雪的聲音響起。
“我不是城主府的三少爺,我是沈晏,或許你應該聽過我的名字。”
“我來此,是為調查傅舟之死。”
“所以顏靈兒,請你將知道的事,盡皆告訴我。”
分明窗外天色漸黑,顏靈兒卻好像看見了刺眼的光芒升起。
她眼角大滴大滴的淚珠滑落。
那是傅舟所追求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