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廟裏，爺爺奶奶把我好一通訓斥，囑咐我以後不許擅自外出。

    第二天一大清早，爺爺剛開啟廟門，還沒來得及給神像上香，幾個男人就火急火燎來到廟裏。

    為首的男人我認識，是墩子他爸，鎮上殺豬賣肉的屠夫。

    墩子他爸雙眼通紅，一進大殿就跪在神臺邊大哭起來，旁邊有人告訴我爺爺，墩子昨天一夜未歸，早上被發現摔死在鎮子外的樹林裡。

    按照本地習俗，小孩早夭不能大張旗鼓辦喪事超度，只能草草掩埋，再把生前用過的隨身物品送到廟觀裡供上三天，祈求神靈消除業力，好讓孩子重入輪迴。

    我當時在一旁聽到墩子死亡的訊息，震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昨天傍晚，我明明和墩子一起離開樹林，直到鎮子邊才分開，而且我是看著他往家裏走去，他怎麼會摔死在林子裡？！

    想到這裏，我衝到大殿裡，對墩子爸大喊道:“墩子沒有死！他昨天還好好的……”

    “大殿之上，不得喧譁！”爺爺見狀一把把我拽到身邊，示意我不要再說話。

    墩子爸也知道我和墩子走得近，只當我是接受不了墩子的死訊，哭得越發傷心起來:“是我沒管教好，讓他頑皮慣了，墩子死的時候手裏還攥著兩個鳥蛋……”

    我一聽這話，腦子裏“嗡”的一聲，整個人都麻了。

    昨天墩子掏到四個鳥蛋，分了兩個給我，他自己留兩個，這數目對得上。

    直到墩子爸他們離開靈官廟，爺爺把我拉到後院屋子裏，問我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不敢隱瞞，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爲了證明沒有撒謊，我特意從床頭書桌裡拿出用紙團包住的鳥蛋。

    可開啟紙團後怪異的事情發生了，明明昨天還是兩顆帶斑點的鳥蛋，現在卻變成了兩顆小鵝卵石！

    “爺爺，這……這是怎麼回事？！”我背後冒出一股涼意。

    爺爺長嘆一聲:“果然不出我所料，只怕是墩子替你擋住了‘童子關’！”

    奶奶這時候催爺爺把話說清楚，爺爺說有的小孩子養不大，不是病亡就是遭遇溺水、車禍等意外，而且大多數會發生在十二歲左右，這就是民間所說的“童子關”，也叫“童子劫”！

    爺爺在神靈面前替我占卜過，我的“童子關”就在今年，昨天我出門和墩子去玩耍，很可能是我八字太硬，把劫數轉嫁到墩子身上了。

    爺爺在大殿上不讓我說話，就是擔心這事情洩露出去後，鎮子上的人也都會歧視我，那樣的話，所有人都會容不下我！

    聽到爺爺這番話，我心裏驚恐中夾雜著愧疚，右眼珠莫名地疼痛起來，像是有人拿著鋼針在扎我。

    奶奶看我捂著眼睛瑟瑟發抖，一把抱住我察看，發現我的右眼珠子又漸漸浮現一層灰白。

    “這孩子不該拿墩子分給他的鳥蛋！”爺爺深吸了一口氣:“墩子替他擋劫而死，一定心存怨念，必定會回來找他報仇索命！”

    奶奶顫抖著嘴唇自我安慰:“咱們在廟裏，冤魂怨鬼進不來的！”

    爺爺一瞪眼:“糊塗！難道阿濤能在廟裏躲一輩子嗎？！這事咱們得想辦法變被動為主動，儘快化解掉！”

    這時候我的右眼珠子越來越痛，腦子裏意識開始模糊起來，爺爺趕緊到大殿焚香禱告，又用香灰泡水給我喝下去。

    半個小時後，我右眼的疼痛消減，隱隱看到有一個奇怪高大的人影站在我身邊，當我仔細去看，又什麼都看不到了。

    當天晚上，我們草草吃了晚飯，爺爺背上他的老舊褡褳，帶著我前往鎮子外的小樹林。

    墩子殞命的大樹下，爺爺和我一起焚燒著紙錢銀箔，爺爺還唸叨著:“墩子，你是個好孩子，可惜一切都是命數，只要你放過阿濤，我們給我在廟裏立牌位供奉，將來投個好人家託生。”

    爺爺這話剛說完，靜謐的林子裡突然颳起一陣陰風，大熱天的吹得人汗毛直豎。

    地上的火堆在風中忽明忽暗，紙錢灰燼火星打著旋兒騰起，四散飄零。

    “阿濤，我們是好朋友，說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陪我一起玩吧……”

    樹林裡黑影一閃，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到我耳朵裡。

    光線暗淡，我那隻完好的左眼根本看不清遠處的東西，可原本殘疾的右眼珠一陣發熱，居然看清了前方出現的黑影！

    那是死去的墩子，他還穿著昨天那身被樹枝荊棘劃破的衣服，衣褲上沾染塵土草屑，額頭上血跡斑斑，臉色蒼白裡透著一股青灰！

    “墩……墩子，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跟你來林子裡掏鳥窩！”

    我這時心裏雖然害怕，但更多的是對墩子的愧疚，畢竟他是替我擋劫而死，我忍不住淚流滿面。

    “四個鳥蛋，你兩個，我兩個，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你答應過我的！”

    墩子臉上僵硬地勾起笑臉，慢慢朝著我走過來。

    準確地說應該是“飄”來，我清楚地看到墩子的腳底根本不著地，與滿是樹葉的地面保持著寸許距離！

    “停下！”

    爺爺邁步擋在我身前，怒視著墩子的鬼魂:“人鬼殊途，你不要再糾纏阿濤！”

    墩子突然仰頭大笑起來，笑聲尖利，驚得宿鳥四散，笑到最後又變成滲人的哭泣聲:“這不公平！我是替阿濤死的，閻王爺都不收我！我要讓阿濤陪著我，讓他也嚐嚐橫死的滋味！”

    說到這裏，墩子容貌大變，兩隻眼睛發出綠油油的光芒，嘴角朝耳根裂開，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尖牙！

    爺爺低聲對我說，墩子怨氣太甚，已經成了索命厲鬼！

    “我警告你，塵歸塵，土歸土，你要是再執迷不悟，老頭子我可不客氣了！”

    爺爺一隻手探進肩頭褡褳裡，目光炯炯地警告著墩子。

    “既然你捨不得孫子，那就跟我一塊上路吧！”

    墩子齜牙咧嘴，依舊一步一步朝著我和爺爺的方向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