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離譜的念頭飛快地從林六孃的腦子裏閃過，她很快把這些可怕的想法甩出了腦袋。

    鶴川不是那樣的人，無論身處何種環境，都不會因為外物改變自身。

    果然，周鶴川解答了她的疑惑：“陛下多疑，我若一直堅持不收，只怕陛下會有猜忌……所以他們送來的，你有什麼喜歡的，就收下吧——”

    一個有缺點的臣子，往往比一個完美的臣子更讓君主放心。

    林六娘卻從這句話中感到了周鶴川的不容易，然而她不能在官場上幫他什麼，便道：“既然如此，我就拿這些東西去做些善事，也算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了。”

    周鶴川微頷首，說：“對了，還有一事，陛下欲往木蘭圍場舉行秋狩，我在隨行之列，此次可帶家眷，你與我同去？”

    林六娘眼睛亮了：“好！”

    木蘭圍場在京郊，佔地約有幾千畝，養了不少奇珍異獸，林六娘沒學過騎馬，可是到了木蘭圍場，看見那些高昂起頭顱發出嘶鳴，撒開腿兒奔跑的駿馬，心裏也覺得熱血沸騰。

    林六娘挑了一匹小馬，慢悠悠地在馬場上晃盪，路過的玉華公主嘲笑她：“你這算什麼騎馬？還不如騎烏龜呢！”

    林六娘置若罔聞，依舊慢慢地試探馬兒的習性，她和玉華公主不同，從前沒接觸過騎馬，貿然猛進，只會傷到自己。

    慢慢摸索了一會兒，林六娘也有些摸著了馬兒的習性，開始小步小步地跑起來。

    周鶴川原先是在旁邊陪她的，只是後來被昭文帝叫走了。

    他現在是皇帝身邊的紅人，昭文帝是片刻也離不得他，昭文帝甚至在酒後說：“周愛卿如同朕的左膀右臂，朕是一日不能離開他啊！”

    上次收到如此盛譽的還是昭文帝的姐夫，肖青崖肖將軍。

    周鶴川這一被叫走，一直到晚宴的時候都沒回來。

    晚宴設在木蘭圍場的行宮裏，男女分席而坐，昭文帝和一眾臣子在明德殿主殿，而以裴貴妃為首的后妃和大臣女眷則在偏殿。

    其實皇宴的東西並不好吃，因為其複雜漫長的流程，許多菜等到動筷的時候就已經涼了。

    大約是昨夜沒睡好，今天聞到這放涼的魚肉味，林六娘竟覺得有些犯嘔。

    但貴妃尚未離席，林六娘也不好起身，或許是老天爺聽到了她內心的祈求，好巧不巧的，竟叫一毛手毛腳的丫鬟撞到了她的身上。

    綠籮手疾眼快擋了一下，但酒杯中的酒還是弄髒了林六孃的衣裙。

    也不知是不是林六孃的錯覺，那丫鬟撞上她的時候，有幾道隱秘的視線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林六娘來不及去琢磨這其中的問題，裴貴妃發話了：“來人啊，帶周夫人去換身衣裳——”

    裴貴妃說話溫溫柔柔的，倒是旁邊的鄭昭儀說話帶刺：“貴妃娘娘就是好心，這種手腳不麻利的丫鬟早該趕出宮去，也只有貴妃娘娘身邊能容得下這種會把東西潑到賓客身上的丫鬟了，若是放在妾宮裏，妾早就把她趕走了——”

    鄭昭儀在宮裏是著名的沒腦子，說：“妾以為，貴妃娘娘也該好好管管她們，先前那個沒規矩的杜典衣，還是個嫁過人的，這種人娘娘竟也留在身邊——”

    曹淑妃說：“昭儀要是覺得無聊就多吃點東西。”

    裴貴妃笑而不語，似是並不生氣。

    也對，這宮裏若都是像鄭昭儀這樣沒腦子的人倒輕鬆了，因此鄭昭儀時常“語出驚人”，裴貴妃是一點也不生氣，反而覺得她蠢得惹人生憐。

    再說林六娘跟著裴貴妃的人去換衣裳，丫鬟拿了件淺粉色紗裙給她：“這些大多都是娘娘的衣裳，有些不好給夫人穿，這件沒什麼逾矩的花紋，請夫人換上吧！”

    林六娘瞧這件衣裳確實素淡，沒有多餘的花紋，而其他衣裳多有鳳紋，不疑有他，正要進去的時候，一個女官打扮的人進來了。

    林六娘瞧著就是一愣，那位女官也是一愣。

    丫鬟問：“怎麼瞧著，杜姐姐和這位夫人認識？”

    原來這位杜女官不是旁人，是當初永豐村的杜芸兒。

    當年杜芸兒的繡品被太子妃看中，因此杜芸兒被召入宮中，誰知兜兜轉轉竟然到了裴貴妃身邊。

    林六娘還沉浸在震驚之中，沒有注意到旁邊的丫鬟臉上有些許慌亂。

    然而杜芸兒看出這丫鬟不對勁，問：“你來這裏做什麼？”

    杜芸兒是裴貴妃身邊專門管衣裳的女官，她有權過問。

    丫鬟垂頭，說：“杜姐姐，這位夫人的衣服被弄髒了，娘娘吩咐我給她換件衣裳。”

    杜芸兒瞧了那丫鬟一眼：“你先回娘娘身邊伺候吧！這兒有我來就行了。”

    丫鬟有些不願：“娘娘吩咐我來陪周夫人換衣裳，我須得把她帶回去。”

    林六娘說：“你回去吧，我換完衣裳就過去。”

    林六娘沒多想，宴席上香料和食物的味道混在一起，讓林六娘頭暈腦脹，既然好不容易出來了，她打算先在外面吹吹風。

    更何況，又遇見了曾經的熟人，正好說會兒話。

    丫鬟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心地離開了，臨走時極其隱晦地瞧了一眼林六娘手上的衣裳。

    等丫鬟走後，杜芸兒“啪”一下關上了屋門，她一把拿走林六娘手上的衣裳，“別穿這個，換這個！”

    林六娘問：“怎麼了，這是有什麼問題？”

    杜芸兒說：“這衣裳多了一種香料。”

    杜芸兒解釋說：“裴貴妃愛香，因此每件衣裳都會薰香，依據衣裳季節和性質，會選擇不同的薰香，我是裴貴妃宮裏的典衣，對她的每件衣裳都瞭如指掌，這衣裳的味道不對……”

    杜芸兒說：“我瞧著那丫鬟也不對勁，你還是換一件吧！”

    林六娘說：“方纔她說貴妃娘娘的衣裳對我而言，多有逾矩，所以給我拿了方纔那一件。”

    杜芸兒皺眉：“並非如此，貴妃娘娘溫柔賢淑，不是張揚之人，她的衣裳也有許多素淡的。”

    杜芸兒開啟一旁的衣箱，拿了一件給她：“這件沒什麼問題，你換上吧。”

    “嗯。”林六娘飛快地換完衣裳，和杜芸兒離開了此地，她們許久不見，本有許多話要說，然而這不是個合適的時機，只能匆匆幾句打個招呼。

    但這幾句，也足夠林六娘瞭解了在杜芸兒身上發生的事情。

    從一個鄉野棄婦，到貴妃身邊的女官，說不盡的艱苦和酸澀，然而看杜芸兒的神情，已經和當初那個受丈夫毒打不敢告訴父親的女子，完全不一樣了，宛若重生。

    杜芸兒說：“貴妃娘娘是個好人，處事公正，她也說過等我到了年紀，就放我出宮，到那時候我也攢了一筆銀子，養活自己不成問題。”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便分開了。

    然而林六娘回到宴席的時候，卻發現裴貴妃不在了，上座空著，旁邊的官眷竊竊私語。

    “剛纔貴妃娘娘到底聽得了什麼事情？竟然慌成那樣？”

    “難道是安王出了事？”

    可是安王現在應該在正殿陪昭文帝用飯，又不是在獵場上，能有什麼危險？

    然而，偏殿的這群女眷不知道的是，本該在正殿的安王，卻出現在了這附近，還跟一個丫鬟牽扯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