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周鶴川巧計化解安王困境
周鶴川來,是爲了王御史。
王御史為人耿直,這次帶頭上諫,在大殿之上聯合一眾文臣,隱隱有逼迫之勢,必然觸怒昭文帝。
王御史也確實是位純臣,只是方法不當,反而引火燒身。
王御史與周鶴川的師父有故交,平時也多有照拂,故此次王御史觸怒聖顏,恐有殺頭之禍,周鶴川不能坐視不理。
周鶴川自殿門入,身穿紫色蟒袍,頭戴黑色通天冠,他身材修長,即使是寬大的袍子也襯得他長身玉立,照得滿堂華彩。
周鶴川一出現,就彷彿在他和其他人之間出現了一道渭涇分明的分割線,一邊是被昭文帝罵的狗血噴頭的臣子,另一邊是溫文爾雅的禮部侍郎。
“微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
昭文帝稍覺順眼,對周鶴川的態度也與其他人不同,“愛卿平身。”
安王在心裏舒了口氣,周鶴川這一打岔,讓他有了片刻喘息的功夫,讓他得以在心中好好思考,如何回答昭文帝的問題。
“愛卿今日告假,突然求見,所來何事?”昭文帝的心情仍是不虞的,若是周鶴川為王御史求情,只怕昭文帝的怒火也要燒到周鶴川的身上。
面對昭文帝的威壓,周鶴川恍若未覺,說:“陛下,微臣聽聞北方有地龍翻身,造成百姓傷亡,臣為此事而來。”
昭文帝說:“哦?你對此事有何見解?”
昭文帝這個時候已經停不下勸了,虧得周鶴川之前在昭文帝面前積攢的好印象,讓昭文帝多了那麼一點耐心,不過也僅限於此了。
一旁的烏公公悄悄瞧了一眼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暗道他是自尋死路,昭文帝已經在暴怒邊緣,只待周鶴川一句話稍有不順意,就會發作。
大殿的焦點都集中在周鶴川身上,想看他能說出什麼話來。
但是沒有人看好,都覺得周鶴川是自作聰明,仗著那麼一點恩寵自尋死路,也有人幸災樂禍,慶幸周鶴川把昭文帝的怒氣吸引過去。
旁人的目光並沒有影響他,周鶴川說:“陛下容稟,微臣認為,地龍翻身,是天災,非人禍。”
滿朝譁然。
原先對周鶴川印象不錯的那些文臣瞧著他的眼神都不對勁了,這周鶴川竟然爲了討陛下歡心,說出此等諂媚之言,簡直有失文人風骨!
自古以來,地龍翻身是“陰陽失衡”所致。
日蝕、地震,皆陽微陰盛也。
臣者,君之陰也;子者,父之陰也;妻者,夫之陰也。
每遇此事,都是上天的一種警戒,警示國君德行有虧,治國不力,必得下罪己詔,問責自己,以求上天的寬恕。
別說是明君了,前朝有名的昏君哀帝在位時期,有一天日食和地震同時發生,把他嚇壞了,也下了罪己詔,上曰:“蓋聞天生眾民,不能相治,為之立君以統理之。君道得,則草木、昆蟲鹹得其所;人君不德,謫見天地,災異婁發,以告不治。朕涉道日寡,舉錯不中,乃戊申日蝕、地震,朕甚懼焉。公卿其各思朕過失,明白陳之。”
這位哀帝是歷史著名的好色皇帝,但雖然昏庸,還有自知之明,要問責自己,希望朝臣指出他的不是,以改正。
由此可見,發生地震國君卻不向上天請罪,是件非常嚴重的事情,難怪王御史要率一眾文臣拼死進諫,甚至說出“國之將亡”這種話來!
然而,這周鶴川不但不勸陛下,反而一味迎合陛下,實在是有辱斯文!
一時間,這群文臣都恨不得朝周鶴川臉上唾唾沫,周鶴川就該和他們一起,爲了勸誡陛下不惜付出性命,如此行徑,與小人何異?真是丟盡了他師父孫固言的臉!
這群文臣不滿意了,然而昭文帝卻很滿意,他臉色緩和:“看來愛卿有不同的意見?”
周鶴川說:“陛下,地固將自動,此乃常理,非人禍,微臣觀前史,如前朝有災異見,即重處宰相,此大謬矣。”
周鶴川在翰林院坐“冷板凳”那兩年,並不如別人猜想那般一蹶不振,碌碌無為。
他一面修書,一面借職務之便,閱盡了翰林院的藏書,此番說話,可謂是引經據典。
周鶴川說:“地動亦有規律可言,適當其始發處,甚至落瓦倒垣,裂地敗宇,而方幅之內,遞以近遠而差;其發始於一處,旁及四隅。凡在東西南北者,皆知其所自也;至於涌泉溢水,此皆地中所有,隨此氣而出耳;深則震雖微,而所及者廣;淺則震雖大,而所及者近。廣者千里而遙,近者百十里而止。”
論說學問,這大殿之上多得是家學淵博的大臣,可他們大多鑽研經典,並不如周鶴川瞭解得廣泛。
此等大膽的言論,許多人都是第一次聽說,周鶴川一開口的時候,他們本是按捺著怒氣,只等著他說完,便要跟他辯個是非高下,然而聽著聽著卻入了神,竟也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昭文帝緊皺的眉頭終於鬆開,說:“好!愛卿博學多聞,實乃大梁之幸——”
昭文帝不忘斥責旁邊一眾人:“朕拿俸祿養著你們,你們都是吃乾飯的?學問竟還不如一個不到二十的小子!”
昭文帝自負,是絕不願承認,是自己治國無方,引來上天震怒,周鶴川來得及時,一下子就讓昭文帝喜笑顏開。
昭文帝有了臺階下,清了清嗓子,說:“雖說如周愛卿所言,此乃天災,但朕身為國君,百姓受苦,亦是讓朕內心煎熬……”
昭文帝諸如此類說了一大堆,意思就是,雖然不是朕的錯,但是爲了表現朕的“賢明”,朕就委屈自己向上天告罪,以換來大梁百姓的安居樂業。
昭文帝現在看周鶴川是越發順眼,說:“來人,給周侍郎賜座!”
昭文帝心情好了,但也沒忘了之前的賬,他先是轉向安王:“朕之前問你的問題?”
安王這次不像之前那麼慌張了,畢竟周鶴川已經提供了標準答案。
安王說:“兒臣覺得周侍郎說得是,周侍郎學富五車,真是滿朝文武無人能及……”
安王把周鶴川誇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不過他心裏確實也是感激周鶴川,要不然今天準被盛怒的父皇處罰。
剩下的跟個柱子一樣杵在那裏的臣子,真是內心百味陳雜。
有人覺得周鶴川確實博覽群書,有真知灼見,覺得自愧不如;也有人覺得周鶴川是投機取巧,博皇帝歡心。
不過瞧著還跪在地上的王御史,誰敢多說一句?
昭文帝可沒忘了王御史這個罪魁禍首,冷聲道:“王興以下犯上,妖言惑眾,朕念在他多年苦勞,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貶去……”
昭文帝突然停頓,思索著該將王興發往何處,周鶴川說:“陛下,臣斗膽進言,王御史犯無知之錯,而陛下下令編修的《百庫全書》方纔印刷完畢,正需有人向百姓傳教,不若讓王御史去完成此事,一來彰顯陛下的賢德,二來也讓他反省己身之錯。”
這話若是旁人來說,昭文帝定然是不聽的,還會覺得此人為王興同黨。
但周鶴川來說,昭文帝還覺得他說得有道理,說:“善,那就叫王興奉朕的命令,向百姓傳教,開化我大梁民智,將來有更多如周愛卿一般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