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李倉猛地抬頭，他以為憑藉自己的表現，被收下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卻沒有想到這個結果。

    他抬頭看見周鶴川淡淡的神情，不露悲喜，就像高高在上的仙人。李倉突然感到一陣惶恐，自己剛纔那些醜惡的心思是不是也被周鶴川察覺了？所以他纔不收自己。

    讓人出乎意料的是，李倉並沒有再多做無用的掙扎，而是一言不發，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周家院子。

    李倉的離開和張根一樣，沒有激起任何水花。院子裡那八個兒童正在背得熱火朝天，他們只有半個時辰，等到周鶴川考覈完那六個，就到他們了。

    “時間到了。”周鶴川的聲音不大卻鏗鏘有力，他的話音一落下，院子就立刻安靜下來。

    林六娘下去把八個兒童手裏的宣紙收了上來。

    這些兒童年紀都偏小，因此周鶴川沒有像剛纔那樣直接點名考覈，而是溫和地問道，“你們誰願意第一個上來背？”

    八個兒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於有一個穿著藍色棉衣的男童走上前來，“先生，我願意一試。”

    這男童約莫七歲大，臉上有些沒經過場面的怯意。不過能夠主動上前，說明也是個有主見有膽色的。

    周鶴川的眼睛裏微微流露出欣賞之意。

    男童剛開始還有些緊張，後面就完全放鬆開來了，背得竟比剛纔周鶴川提前考覈的一兩個還要流暢。

    周鶴川頷首，算是他考覈過關了。

    “你叫什麼名字？”

    “回先生，我叫孫為。”

    孫為年紀小，當即臉上就露出了激動之色。

    有了孫為的例子在先，後面的兒童受到鼓舞，大著膽子上前來接受考覈。

    到了後面幾個，竟隱隱有了你爭我搶的意思來。

    畢竟周鶴川收的學生名額有限，如今已經收了七個，若是落到後面去，先生名額收滿，自己就是考覈過關又有什麼用呢？

    林六娘見後面的隱隱有打起來的趨勢，趕緊過去根據他們舉手的先後，給他們排了個隊，依次過去背書。

    這時候沒背的隊伍裡只剩下三個，但是周鶴川已經收下了八個學生。

    也就是說這三個學生裡即使全部過關，也只能有兩個名額。

    排在最後的那個兒童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忍不住掉起一大顆一大顆的眼淚來，他出門前被父母叮囑，一定要透過周秀才的考覈，進入村學，可是……

    那兒童雖然傷心，但也是個懂禮的，並沒有發出聲來，只是默不作聲地被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看得林六娘忍不住心疼起來。

    然而在林六娘想要上去給他擦眼淚之前，倒數第二個兒童先轉過身來，掏出一個小手帕，給他抹了抹眼淚。

    “別哭啦，我和你換好不好。”

    倒數第二個兒童年紀比周小牛隻大上一點，頭上扎著兩個小揪揪，用紅色絲帶綁起來，穿著一身紅色棉衣，圓乎乎的身子，圓乎乎的腦袋，就像送子觀音旁邊的胖福娃，看了就讓人心生歡喜。

    這倒數第二個兒童有些臉熟，林六娘突然想起來了，他是那日來周家的女子的弟弟，王招招的弟弟，王福！

    “真，真的嗎？”最後的兒童眼淚汪汪地看著王福，“那，那你怎麼辦？”

    王福臉上出現一絲迷茫，好像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過了一會兒，他才傻乎乎地說，“沒關係，我年紀還小，等以後周先生再收學生的時候我再來！”

    這個傻孩子喲！村學名額有限，周鶴川也未必之後再收學生，王福可知道自己這一讓，讓出的是什麼？

    林六娘在心裏忍不住嘆道。不過她也只是在旁邊幫助周鶴川協理一些不便之事，也不好干涉兩個兒童你情我願的交換。

    其實對於這八個年紀較小的兒童，周鶴川對他們的考覈是很簡單的。只要在半個時辰內，能夠定下心，背完宣紙上的內容是不成問題的。

    在周鶴川已經抽背的兒童中，只有一個因為注意力不集中沒能背完，其他的都順利過關了。

    十個名額只剩下了最後一個名額。

    然而王福和之前最後一個兒童換了位置，排到了最後。

    剛纔哭得傷心的兒童名字叫做李元。

    沒一會兒，李元也順利透過了考覈，他看向孤零零站在那裏的王福，心裏充滿了愧疚。

    “對……對不起。”李元低著頭，不敢看王福的眼睛，“都是因為你把名額讓給了我，所以……”

    王福傻乎乎地摸了摸腦袋，似乎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沒關係，先生收你是因為你透過了考覈，你是憑自己的本事被先生收下的。”

    王福知道周先生的學生已經收滿了，他撓了撓腦袋，準備離開周家院子回家去。

    誰知道周鶴川開口叫住了他，語氣溫和，“怎麼還有一個人沒背書就準備跑了？”

    王福有些迷茫地轉過頭去，周鶴川眼含笑意地看著他，眉目裡充滿寬和之色。

    巨大的喜悅衝昏了王福的腦袋，周先生……這是願意再給他一個機會嗎？

    雖說王福剛纔看似毫不在意地讓出了名額，可是他心裏並非不想進學，只不過他覺得李元比他更需要這個名額。

    王福高興地小跑到周鶴川面前，仰著圓圓的腦袋，順暢地背完了考覈內容。

    “你背得很好。”周鶴川破天荒地開口誇獎道。

    方纔的那幾個，雖然背得也不錯，但是周鶴川只是淡淡地宣佈了透過，並沒有多餘的言語。

    林六娘看到王福透過了考覈，也感到十分開心。

    林六娘知道周鶴川誇王福，並不是因為王福背得有多麼出色，而是因為王福有一顆善良謙讓的心。

    她忍不住看向了這個即使坐在輪椅上，也能吸引所有目光的男人，他溫和寬容，卻有自己的堅持；恪守規矩卻又在冰冷的規矩之外暗含一分柔情，林六娘忍不住被這樣的周鶴川吸引，她的心裏不知怎的就升起了一股子自豪之情。

    這是她林六孃的夫君，一個真正的君子，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周鶴川把這十一個兒童叫到一起，說了自己的規矩，“冬日裏辰時上課，夏日卯時上課，所有人必須在上課前一刻鐘之前在學堂坐好；遲到一次，罰誦書兩百遍；無故而逃學者，加樸撻，罰紙十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