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六娘瞧見他的時候，心裏鬆了口氣，這些天的忐忑不安，終於塵埃落定。

    隨之而來的是一些細細麻麻的委屈，他叫人送回來的信，還被她妥善收著。

    她想問他，為什麼送那樣一封信回來，為什麼不信她也不懂她，然而張了張口卻歸於沉默。

    倒是周鶴川瞧見她這副沉默的樣子，有些慌張，他知道她定是收到那封信了。

    因為大長公主的介入，事情發生了變化，結果當然是比他原先想的要好的，畢竟周鶴川做好了客死他鄉的準備。

    若是自己真的遭遇不測，即使六娘會怨恨自己，他也要護她安然無恙地離開這裏，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和自己撇清關係。

    只是現在……

    周鶴川看向林六孃的眼神帶上些小心翼翼，他其實寧願她跟自己發脾氣，或者吵一架。

    但是仔細想想，六娘嫁給自己這一年多，似乎從來沒有外露過激烈的情緒，即使有陌生女子來接近自己，她好像也不吃醋。

    是了，六娘並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女子。

    但是她現在的平靜，讓周鶴川感到一種惴惴不安。

    周鶴川想要開口說話，林六娘卻似知道他要說什麼一般，在他開口之前打斷了他：“你這些時日沒有受苦吧？既然回來了就先休息休息，再過兩日就要殿試，你還去嗎？”

    周鶴川一愣，點點頭：“自然是去的。”

    經此一事，經歷深陷牢獄的無能為力，周鶴川更加意識到，只有自身的強大，才能夠保護自己在意的人。

    他要堅持他的大義，但也要守護他的家人。

    林六娘說：“既是如此，那你這兩天就好好準備吧，地牢陰溼，對人的身體也有害，我今日請個大夫上門來，請他給你看一看。”

    周鶴川想開口拒絕。

    林六娘卻說：“你雖現在年輕，若是不注意，日後就落了病根。”

    她的話語裡鮮少帶有這樣的強硬，也隱隱預示著她的心情並不如表面的平靜。

    林六娘說：“你進去休息吧，我出去找大夫。”

    她沒有給他說話的間隙，徑直出了門。

    一踏出院子才發現，胡又晴和羅鶴軒正躲在門外偷聽。

    見她出來，兩人同時挺直了背，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兩聲，以掩飾被林六娘發現的尷尬。

    林六娘無奈地笑了一下，心知他們是好意，說：“別擔心我，我沒什麼，既然鶴川已經回來了，事情也算了了。”

    看著林六孃的背影揚長而去，胡又晴和羅鶴軒四目相對：“這什麼情況？我怎麼感覺六娘有些不對勁呢？”

    羅鶴軒撓撓頭：“我怎麼感覺堂妹不怎麼開心呢？可妹夫這不是平安回來了？”

    胡又晴拍了一下他的後脖子：“周相公回來，六娘當然是開心的，只是這其中的事情太複雜，跟你不好解釋……反正你看著吧，等周相公考完殿試，就該秋後算賬了！”

    “秋後算賬？算什麼賬？”

    “這你就別管了，總歸是他們小夫妻之間的事情。”胡又晴說：“倒是你現在整天遊手好閒的，還不快去看書？”

    羅鶴軒春闈落榜，再想考試，得等三年，不過如今他跟家裏鬧掰了，沒了生活來源，好在名下還有幾間鋪子，只是生意都不景氣，按照這情況堅持三年是不行的。

    羅鶴軒琢磨出新主意：“我先前就想和堂妹說了，只是之前堂妹夫驟然入獄不好說，你說我跟堂妹合夥做生意如何？堂妹可以做吃食生意，也不用再另買鋪子，直接把我名下的鋪子拿了用，所得的錢大家一起分……”

    胡又晴不由得重新打量他幾分。

    “你怎麼突然這樣看我？”羅鶴軒被她盯的發毛。

    胡又晴笑了一下，語氣裏帶上幾分欣慰：“沒什麼，只是沒想到你這五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竟然也會考慮柴米油鹽了。”

    當天夜晚。

    林六娘說不打擾周鶴川學習，便抱著被子去另一屋子睡了。

    明亮的燈火照著書卷，然而周鶴川卻第一次靜不下心，看不下去。

    他乾脆收起了書卷，悄悄走到了林六娘睡的屋子門口。

    他輕輕的把屋門推開一道縫隙，月光順著這道縫隙照進屋子裏，在地上映下了周鶴川猶豫的身影。

    屋子裏的燈早就滅了，看上去六娘是睡了。

    周鶴川只覺得心裏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空落，他正要把門重新合上，卻聽得：“鶴川？”

    林六娘從床上半支起身子，點起旁邊的燭火，“既然來了，怎麼不進來？”

    於是周鶴川停下離開的腳步，略一踟躕，還是走了進去。

    他把林六孃的手捏進被角，妥帖地用被子蓋住她的身體。

    燈火映照在兩個人的臉上，在牆上倒映出他們糾纏在一起的影子，無端有一種繾綣的氛圍。

    林六娘整個人裹在被子裡，揚起巴掌大一樣的小臉，明亮又清澈的眼睛看著周鶴川，似乎在等待他先開口。

    周鶴川張了張口：“對不起，六娘。”

    林六娘輕輕嗯了一聲：“為什麼？你覺得你哪裏錯了？”

    周鶴川認真的認錯：“我不該給你寫那封……放妻書。”

    “還有呢？”

    “我不該勸你離開京城……”

    “然後呢？”

    一片長久地靜默。

    大約是夜深人靜了，林六娘終於露出些許真實的情緒，她說：“你不應該在我想跟你同舟共濟的時候，把我一個人排除在你的危險之外，難道你覺得我會拋下你獨自一個人逃走？”

    “我願意用盡一切辦法來救你，但是你始終把我排除在你的計劃之外。”

    林六娘注視著周鶴川的雙眼：“我知道你聰明，你心裏一定有了計劃，可我不喜歡被你這樣安排，你之前是想安排我離開京城，我說的對不對？可你的命運呢？把我送走了以後，你有沒有把握能夠全身而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