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嫂從來沒聽說過這麼可怕的事情。

    要是自己被剖開了肚子，那自己豈不是就是已經死了嗎？

    杜大嫂驚疑不定地看向林六娘，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那我這到底是活著了還是死著了？”

    林六娘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杜大嫂，你當然還活著，你摸摸我的手是溫的，我們都好好的活著呢，你的孩子也好好的活著……”

    杜大嫂喃喃自語：“也是，我剛起來還看見錢大夫了，而且你也在這裏，總不能我們一起下閻王殿了吧。”

    但是肚子上的疼痛也讓杜大嫂意識到林六娘說的並非假話。

    “太神奇了，怎麼你剖開了我的肚子，我還能活呢？”

    杜大嫂想起來，又抓緊林六孃的手：“對了，那你剛纔說我不能生育了，是否也是因為……”

    想到這裏，杜大嫂臉上死裏逃生的喜悅消失，臉色又慘白起來。

    林六娘沉重地點了點頭：“給你取孩子的時候，你的內臟突然出血，爲了保全你的性命，我和錢大夫摘下了你的胞宮。從此以後你恐怕……”

    杜大嫂明白了。她失去了女人孕育子嗣的地方，是一點點懷孕的可能都不會再有了。

    林六娘見杜大嫂這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握住了她的手。

    她想要開口安慰她，可是長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林六娘默默地坐在一邊陪著她，等待她心緒平靜下來。

    然而杜大嫂的情緒卻並沒有林六娘想象得那樣激動。

    過了一會兒，杜大嫂反而擦乾了眼淚，轉過頭來看這林六娘，朝她擠出了一個笑。

    林六娘看得不忍，只覺得她這笑中含著無限的心酸。

    剛纔杜大嫂得知自己不能生育以後，她臉上的表情就像天塌了一般。

    她難過的情緒是那樣的充滿感染力，林六娘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哀痛絕望的神情。

    這種哀痛絕望和失去親人的那種感情是不一樣的。

    林六娘說不出來。

    儘管是林六娘沒有生育過，但也能夠體會她得知不能夠再做母親的難過。

    “你要是實在難過就哭一會兒吧。”

    杜大嫂卻搖了搖頭，不知道是因為她生下了孩子，還是什麼，杜大嫂往日刻薄的面容，如今竟然有幾分柔和起來。

    “我早就知道我這一胎不好，如今我死裏逃生，還保全了孩子，想來已經是上天保佑……既然是不能生育，想來也是命運安排……我，我該知足了……”

    杜大嫂想到這裏心情也稍微平靜了些。

    “或許這就是我的命吧，我也不應該再貪心了……”

    杜大嫂自己安慰自己：“再說了，我已經有了兩個孩子，就我家這情況，也無力再撫養更多的孩子，這兩個孩子也夠了……”

    說到這裏，杜大嫂問林六娘：“我家的可知道這件事？”

    看到杜大嫂竟然沒有無理取鬧，反而認命，林六娘反而感到一陣心酸。

    她印象中的杜大嫂潑辣無禮，何曾露過如此服軟脆弱的神情。

    現在的神情倒像是當年杜芸兒看著杜屠戶去世，臉上露出的難過那樣深切。

    林六娘：“他還不知道。”

    杜大嫂說：“既然這樣你們就不要跟他說了，讓我來跟他說吧。”

    杜大嫂的臉上有些許忐忑，不知道杜老大會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嫌棄自己，甚至休棄自己。

    林六娘看出她的不安，“你剛剛生產完，正需要靜養，心緒不宜再波動。”

    “要不然還是等你恢復好了再說吧，或者……讓我去替你說。”

    世道認為女子生育是人之常理，若是女子不能生育，便會認為是女子的過錯。

    林六娘明白杜大嫂的不安，想替她跟杜老大解釋，杜大嫂這一胎生產困難，失去胞宮，不能生育並不是杜大嫂的錯。

    誰知道杜大嫂一橫眉，似乎有了幾分從前的影子：“遲早都要說的，難不成他還能因為這個嫌棄我不成？我辛辛苦苦給他生了孩子，若他真要因為這種事情嫌棄我，就是他沒良心！”

    杜大嫂越是面上裝出這副強硬樣子，心裏卻越忐忑。

    然而在林六娘面前，杜大嫂還是強撐著，堅持：“秀才娘子你不要跟他說，我來跟他說。”

    “好。”林六娘答應下來：“但你還是現在先休息一會兒吧。”

    杜大嫂嘴上說著不在意，然而精神還是有些恍惚。

    林六娘說：“我給你開些安神的藥，你近來就臥床休息，不要下床走動……”

    “這幾日我會經常來看你，等你傷口好了，替你拆線……但是你自己也要放鬆心情。”

    杜大嫂胡亂地點了點頭。

    看這杜大嫂這憔悴的樣子，林六娘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離開了杜家。

    然而杜大嫂剖腹生子的事情還是沒瞞得住村裏那些愛嚼舌根的婦人。

    於是有關於林六孃的傳言甚囂塵上。

    一天中午回來吃飯的時候，孫二翠又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飯桌上林六娘問：“大嫂你這是怎麼了？飯也沒動幾口，從剛纔回來就一直黑著臉……”

    孫二翠恨恨地夾了一塊子菜，瞧那股子狠勁，似乎夾的不是菜，彷彿是她的仇人一般。

    孫二翠說：“村裏那群愛嚼舌根的長舌婦，整日彷彿沒事做一般，竟在那裏瞎胡說！”

    林六娘笑道：“她們說什麼了，惹得你如此生氣？”

    往日裏大嫂不是挺喜歡和這些婦人們談論村裏的新鮮八卦嗎？

    和這些婦人們談論八卦，更是成爲了孫二翠懷孕之後的主要活動。

    往常聊完天回來，孫二翠都是歡天喜地的，能有什麼事情惹得她如此生氣。

    誰知道你林六娘問完之後，孫二翠反而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林六娘這下更奇怪了，“難不成還與我有關？”

    林六娘倒是不奇怪，村裏的女人會談論她，畢竟她做的事情在當今看來實在叛逆。

    開飯館，做生意。在村裏這些女人看來都不是女子應該做的事情。

    不過這時間久了，談論的聲音自然也少了。林六娘從此至終都沒有把她們的議論當一回事。

    按理說孫二翠也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因為她們的議論再生氣。

    孫二翠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那我可說了，二弟妹你千萬別生氣……”

    “我有什麼好生氣的？”

    “都怪村裏的那些女人，她們說，說你是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