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得知自己時日不多之後，毛老太也有些疑心疑鬼，覺得哪兒哪兒都似出了問題。

    這幾天擔心受怕，覺得渾身都不舒服，走進來的時候背都是佝僂的。

    不過對著林六娘，毛老太還是擠出了一個笑容：“六娘啊，這次還得麻煩你了，先前的事情你別往心裏去。”

    毛老太期待地看著林六娘：“六娘啊，你看老太這病還有什麼法子？”

    來之前毛老太覺得林六娘太過年輕，有什麼法子也是在胡說；可來了之後，看見林六娘這副從容有度的樣子，也不由得生出幾分依賴，期盼林六娘真有什麼辦法。

    林六娘事先說話：“老太，你這病不同尋常，是沒辦法根治的，只能儘量保養，延緩時日。”

    毛老太忙接道：“我知道知道的，錢大夫已經和我說過。我……我現在也不求它能治好，只是希望自己能多活些日子，能活到曾孫出世的那一天。”

    林六娘問：“老太的曾孫是什麼時候出世？”

    毛老太提及曾孫，臉上稍微舒展開：“預產期是今年七月初八。”

    那也就是說還有將近五個月？

    要控制毛老太的病情不惡化是一件困難的事情，這惡病症的發展誰也說不清楚。說不清什麼時候就突然發作，如果不幸明幾日突然發作的話，月底人恐怕就沒了。

    毛老太看出了林六孃的遲疑，連忙問，“難道連五個月的時間都沒有了嗎？”

    毛老太心一沉，難以抑制的恐慌從心底蔓延開來，整個人臉上更見灰敗之色。

    毛老太的情緒太過強烈，她佝僂著背，低著頭，站在她旁邊的林六娘也能感覺到她身上散發的濃重的絕望的情緒。

    人之生死，世間最無可奈何。

    林六娘幼年見過父親病死，體會過這種無可奈何，後也曾見過杜屠戶如何從一個魁梧壯漢，被風寒擊倒，越演越重，最後銷燬骨立，病重而亡和杜芸兒的悲痛難已。

    林六娘知道親人離世的痛苦，但是這還是林六娘第一次感受到身為重病的那個人，他們也是如此的眷戀人世和恐懼不安。

    不知道爹爹當年離開自己的時候，是否也是如此？擔心，不放心，難捨……只是怕自己發現所以遮掩了這些情緒。

    林六娘定了定心神，作為一個醫者，她需要冷靜，不能被患者的情緒影響。

    林六娘柔聲安撫道：“老太你莫急，這幾日我根據你的病症在醫書上翻到了一些治療之法，不如我給你開一些藥，你回去先吃著……除此之外，日常注意心情放鬆，不要多想……”

    林六娘說的醫書便是溫樂遊給她留下來的那幾本。

    毛老太的這病十分罕見，林六娘僅在師祖傳下來的那本翻到了一個病例，此患者，女，年五十八患此病，五十九歲的時候病情惡化死去。

    但是比起發現時足足多活了一年！

    林六娘看到這裏的時候不禁心中雀躍，雖說書中記載的這病例比毛老太發現病症的世間要早一點，但是能活這麼久，還是說明師祖的方法有一定作用。

    毛老太眼睛一亮：“那我還能活多久？五個月能嗎？”

    林六娘遲疑，生死之事難以預測，即使身為大夫，能做的只有盡力從閻王爺手下搶人，使得他們能在人間多留一段日子。

    然而誰也不能保證就能救活哪個人，延長多久的壽命。

    “行，我知道了。”毛老太看林六孃的反應，心裏有數：“這個沒底對吧？要是老太我運氣好，說不定能看到我曾孫出世，要是運氣不好，下個月就去見閻王也是正常的。”

    林六娘剛想勸幾句，叫毛老太不必如此悲觀。

    不料毛老太卻伸手阻止道：“好了，你也別安慰我了，我心裏有數了，你有什麼法子就給我試試吧！能多活幾天是一天，總歸是和老天搶來的命數。”

    毛老太這一次倒是沒問要多少錢，她這次也看開了，人活一世，人死了之後就什麼都沒有了，這些錢財帶到地裏又有什麼用呢？

    她的幾個兒子孝順，聽從她的意願沒有分家，如今家裏的財政大權還牢牢掌握在毛老太手裏。

    不過自生病之後，毛老太倒是把管家權逐漸放給了兒媳。

    對於婆婆的變化，毛家兒媳都非常的驚訝，不過她們也沒有想到毛老太得了絕症，一時之間家裏的氣氛比從前融洽多了。

    也並沒有出現毛老太從前預料的那種，放開財政大權後，兒媳婦就會對她不不尊重，反而對她更好了。

    毛老太也慨嘆，從前是自己過於斤斤計較，小肚雞腸。

    聽毛老太這麼說，林六娘把早就寫好等毛老太來拿的藥方拿給了她。

    林六娘囑咐道：“這上面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常見的草藥，你去找錢大夫抓就行了。不過還有些沒有的，恐怕要叫毛老太家裏人去城裏買。”

    毛老太拿著藥方，有些遲疑：“六娘啊，那能不能拜託你去城裏的時候幫我帶一點？”

    毛老太：“我不想叫我那些兒子兒媳知道我生病的事情……”

    毛老太自嘲道：“我都這把半入土的年紀了，孩子們都各有孩子們的事情，何苦拿這件事情打擾他們？”

    林六娘道：“可是這事情終歸瞞不住，家裏頭最好還是有人知道。”

    毛老太顯示出了之前的固執：“不，能瞞多久就瞞多久，我孫媳婦懷著孕，家裏正是喜氣的時候，我不想叫大家為我的事情煩神。”

    毛老太不知想到什麼，站起來，焦急道：“週二媳婦，你可不能往外說啊！”

    林六娘無奈：“毛老太，你彆着急，你現在要保持心情緩和。毛老太對家人是否說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也只是建議罷了，你既然不想說，我也不會多勸。”

    毛老太放下心來。

    林六娘見她神色憔悴，知道她這些日子一定備受煎熬，開口道：“老太先坐，喝口水吧。”

    林六孃的話溫柔且似有魔力，毛老太焦躁的心情略微被撫平，下意識地坐了下來。

    毛老太接過林六娘端過來的茶盞，喝了一口，眉頭緊皺，端起來又喝了一口。

    林六娘問：“怎麼了？可是這茶水有什麼不對勁。”

    林六娘也喝了一口，水是新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