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現在是徹底瞧不上杜老大，杜老大做兒子不孝，做哥哥不懂得愛護妹妹，做丈夫對妻子管束不當。

    村長帶了些火氣，“你現在為這些田啊錢的跟妹妹爭得面紅耳赤，當初怎麼不曉得在你爹床前多盡孝？”

    村長道，“你爹生前來找過我，說已經和你分了家，剩下的東西都留給女兒……”

    “這冊子上也說了，父母之命為大，若是生前有留下分配的方法，應當予以參考，更何況你當時不也同意了嗎？”

    “我沒……”杜老大眼見所有的田要落到杜芸兒手裏，下意識地反駁道。

    村長瞪了他一眼，“別和我鬼扯那些話！你當時有沒有應下，你自己知道！”

    杜屠戶一向是嚴父，杜老大小的時候沒少捱打，因此對杜屠戶十分畏懼，成年之後也不敢頂撞他爹。

    當時分家時，杜屠戶身體尚健壯，杜老大自然是不敢當麵提出什麼意見的。

    更何況當時杜老大也分了一半的田。

    只是杜老大那時候想，等他爹百年之後，他爹的東西還不是要給他這個兒子？

    他也沒想到，他爹竟然被一場風寒打倒了，更沒有想到他爹真要把東西都給妹妹。

    村長繼續拿出了杜老大無法辯駁的理由，“況且，這律法規定，若是父母病榻之前沒有侍奉的子女，應當減少繼承的份額；情節嚴重者，引得父母訓斥，明確表示不再分給財產的子女，在父母過世後，財產由剩下的子女平均分配。”

    村長也藉此訓斥道，“杜老大，你作為長子，沒有在親爹生病時侍奉床前，反而不見半個人影兒，杜屠戶對你極為失望，多次請求我多照顧女兒，對你這個兒子未曾提過半句，可見心涼至極！”

    “我……”杜老大想起杜屠戶病重那些日子，想起最後杜屠戶躺在靈床上，已經瘦得不成形的樣子，和記憶中那個強壯兇狠的父親一點也不一樣……

    杜老大怎麼也說不出，原本口裏那句用來為自己辯駁的：“我是太忙了”。

    林六娘在一旁看見杜老大臉上出現了愧疚，心知杜老大也不是完全喪了良心，也開口道，“杜大哥，你總說杜屠戶偏心芸兒，可是他也沒有虧待過你呀！當初分家的時候，難道杜屠戶沒有把一大半的田都給了你？芸兒也是你的妹妹，你知道她的艱難處境，在她一個人撐著家的時候，你置之不理，杜屠戶心疼女兒，才把剩下不多的東西留給了芸兒……”

    “你難道真要這麼狠心，一點活路都不給親妹妹留嗎？”

    林六孃的話如同一道響雷在杜老大耳邊炸開，震得他心神俱動。

    杜老大不自主後退一步，臉上出現愣怔的神情。

    是啊，芸兒是他親妹妹，她和離之後的艱難處境他是知道的，但是他也沒有真的想逼死她……可是自己在做什麼？

    杜大嫂見杜老大心軟了，著急起來，她就怕自家丈夫是個耳根子軟的，別人隨便說一說，就動搖了。

    杜大嫂口不擇言：“杜芸兒的事情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她是自己要和離，日子才過得這麼艱難，我早就勸她重新嫁了，她重新嫁了這日子不就好了？”

    杜大嫂心裏埋怨道，要是杜芸兒不和離，現在哪有這回事？女兒跟兒子爭家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杜芸兒現在也不是當時輕易就能被杜大嫂哄騙的小姑娘了，她自和離後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包括杜大嫂當年勸自己嫁到鄭家，背後使得那些小花招。

    既然是她重新提起這件事情，杜芸兒也不再顧念最後一點情分，揭開了杜大嫂的醜陋面目。

    “大嫂，說起當初我嫁給鄭獨熊的事情，若是我沒記錯，也是你一手促成吧？鄭家一家子都包庇袒護兒子，我不相信你這個介紹人不知道！你當初私下裏也是多和我說，那鄭獨熊多麼好多麼體貼，是個極好的人選……”

    杜芸兒越說越氣，“當時我娘已經不在了，我爹又不好過問這方面的事情，當時以為你是真心實意要為我介紹人家，沒想到包藏禍心，有意害我，我到底哪裏得罪了你？”

    杜老大的臉色開始難看起來，他沒有想到杜芸兒嫁給鄭獨熊之事還有如此內幕。當時是妻子跟自己說，芸兒對村裏的鄭獨熊有意，隱約的意思是，芸兒主動對鄭獨熊示好。

    妻子孃家和鄭家有姻親關係，杜老大以為是鄭家透露給妻子，當時他還覺得芸兒被爹孃寵壞了，毫無羞恥之心

    後來鄭獨熊家暴，杜芸兒要和離，杜老大更覺得她胡鬧，明明是她自己當初鬧著要嫁的人，現在後悔了，就要和離。

    但是沒想到，芸兒根本就是被妻子哄騙著嫁過去的，杜老大知道，鄭家是妻子的舅舅家，妻子和鄭家的關係也極近。

    那時候，杜老大和杜芸兒的關係還沒有這麼糟糕，還拜託妻子從中周旋，讓鄭家主動提親，娶了芸兒，免得事情爆出來不好聽。

    竟是沒想到，是自己造成了這一切！

    杜老大不敢看杜芸兒了，他不是沒看到杜芸兒剛回來時臉上的傷痕，只是那時候他覺得，是杜芸兒自己死活要嫁的人，她嫁之前就該想清楚了，沒想到杜芸兒進火坑是被妻子和自己一手推進去的！

    杜老大轉過頭來，第一次對妻子發了火，“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兇什麼兇！”杜大嫂嚇了一跳，她雖然心虛，但是見杜老大竟敢兇她，也覺得委屈起來。

    “你別忘了，我現在還懷著你們老杜家的孩子！”

    “你現在心疼起妹妹了，之前幹什麼去了？你與其心疼你妹妹，不如心疼心疼你兒子！”

    杜大嫂故意挺了挺還沒顯懷的肚子，“你要是把那田都給了你妹妹，你兒子怎麼辦？”

    杜老大和杜大嫂都不是擅長精打細算過日子的人，自從分家出去後，日子越過越差，十分緊張。

    杜老大來要田，也有一部分是因為，妻子懷了孕，若是僅靠家裏現在的收入，再多一個孩子，實在是吃不消。

    杜老大的火氣一下子滅了，一瞬間整個人都顯得佝僂起來，他看向杜芸兒，欲言又止。

    最後還是未出世的兒子壓過了對妹妹的愧疚，“芸兒，我，我對不起你，但是你一個女子要這麼多田也沒用。你大嫂她懷了孩子，等到明年你小侄兒出生家裏口糧就緊張了，這田你分哥哥一半，行不？”

    杜芸兒的視線落在了杜大嫂的肚子上，她也是懷過孩子的，縱然鄭獨熊打她，她也曾對自己的孩子有過無限期待，若是那個孩子還在，她後來也不至於那麼心灰意冷，自暴自棄。

    杜芸兒不禁有些心軟，她的視線又落到大哥臉上。杜老大眼神幾次閃躲，不敢看她。

    杜芸兒看出來大哥對她有愧，這愧意是真心的，只是壓不過他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