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餞別
此次京城秋闈的舞弊風波,終於在引發更大的震動之前被壓制了下來。
首犯落網,證據確鑿,議罪後眾部官皆覺得罪無可赦,秋後押赴刑場問斬;而且助紂為虐的幾位從犯,也得到了他們應有的懲處。除此之外,還雷厲風行地整頓了一趟禮部。接著便昭告天下,頒佈恩科,令京城士子不計前塵,都可參加皇帝親自出題特別開設的恩榜,高中之人即為真真正正的天子門生。
一連串措施下來,朝堂和民間都對那位即位不久的年輕帝王另眼相看,一次不小的危機被他順利化解,並且他所培植的羽翼也初現雛形。
賀延安在恩科中高中榜首,雖然並沒有狀元的名頭,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將來必為皇帝所倚重。但他本人仍是躲懶,閉門謝絕了不少前來巴結奉承的人。
柳姨娘也真的進山修行去了,自請出家已經是皇帝在賀延安的面子上給賀家的最後一點尊嚴,沒人膽敢再違抗。柳姨娘走後,賀宏蘊彷彿三魂去了七魄,整日都渾渾噩噩,沒有閒情再理會兒子的仕途,賀延安也因此踏踏實實過了一段清閒日子。
這天,賀延安躺在院子的太師椅上閒讀,讀累了以後就把書攤開擋在眼睛上休息,枝枝來到院子裡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少爺落了一身銀杏葉的情景。
枝枝玩心驟起,拾起一片銀杏葉小心湊到賀延安身邊,把手伸過去,轉動葉片故意撓他的另一邊臉頰。
賀延安感到癢意,掀開書往左邊一看,卻沒看到人,再迅速轉過另一邊,也被枝枝躲過,只留一串銀鈴似的笑聲。
“好啊,開始學著偷襲我了。”賀延安翻身看過椅背那邊,果然看到躲在的枝枝,立刻拉住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銀杏葉給她撓癢癢。
“少爺我錯了,再也不亂開玩笑了!”枝枝連忙求饒,被逗得捂著肚子大笑,賀延安看到她衣襟裡露出的紅色請柬,也大概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是唐遠來了嗎?”賀延安停下玩笑,自己起身把枝枝拉過來坐下了。
枝枝眨眨眼,滿臉欽佩:“少爺你怎麼知道的?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賀延安輕笑著指了指她衣襟中露出的一角紅紙:“這肯定是請柬,而且你也知道我不願見那些趨炎附勢之人,能說得動你來通傳的,肯定有幾分情面。我聽說唐遠高中之後自請外派,如果皇上準允的話,應該就在這一兩天了。”
“少爺真是神機妙算。”枝枝抽出請柬,遞到賀延安手上,“確實是唐公子相邀,他說再過兩日便會離京赴任,往後會期杳杳,希望能和少爺再聚一次。”
賀延安翻開請柬,確如枝枝所說,唐遠感念兩人頗為傳奇的經歷,特置了酒宴希望能有最後一聚。
賀延安想起他們二人從一開始的敵對鬥氣到後面因種種緣由算是成了難兄難弟,也確實是一生再難有的體驗,再見一面自是理所應當,於是便讓枝枝準備好,換了衣服出門赴約。
唐遠設宴的地方是在距離城門不遠的一座小酒樓上,雖然位置比較偏,但好處就是鮮少有城內熱鬧街市那種頹靡的繁榮,店家小二也不認識他們這兩位京中近來名望甚高的風雲人物,兩人也難得落得自在。
“賀兄,這裏的茶飯肯定比不上飛黃樓,可是因臨近京城門戶,彙集了不少天南海北的特色美食,也是值得嘗一嘗的。”
唐遠為賀延安斟了一杯酒,又指了指桌上的特色小吃,請他自便。
賀延安舉杯回敬:“這裏很好,能安安心心吃一餐飯,不用當著眾人的麵鬥詩作文,像什麼珍奇異獸一樣被盯著。”
“呵呵,賀兄說得不錯,但只怕那麼年輕氣盛的事,這輩子以後也不會再有了。飛黃樓老闆驟然遭此橫禍,雖然現在得以平反,不過元氣大傷,也不知道還會不會經營下去。”
賀延安握著酒杯轉了轉,問道:“所以解元公也是因為看清了朝堂,才請求外放的嗎?”
唐遠怔了一瞬,然後笑得更加爽朗:“賀兄你高看我了,還有別再叫我解元了,那次考的結果都已一筆勾銷,恩科中你纔是佔得鰲頭那位。我求外放只是覺得以我的心機、手段和背景,遲早淪為人家爭鬥的棋子,天高地闊,或許別處有我的用武之地。”
說完,他站起身,從窗臺望下去,人群熙熙攘攘:“我脾性直,愛衝動,之前已經讓雙親操碎了心,所以今後還是不要做那些犯險的事了吧。我向陛下請求赴任的地方是曹州,我母親的家鄉,她為我們家操勞那麼多年,也該是時候我這做兒子的送她還鄉頤養天年了。”
“唐夫人好福氣,有一個那麼孝順的兒子,”賀延安道,“而且令尊和令堂似乎也很恩愛,實是羨煞旁人。”
唐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啊,我爹孃關係特別好,有時我在家都覺得我是多餘的那個。”
“一家和美是多少人一生難求的願望,唐老爺和唐夫人堪為世間楷模,而且還培養出了這麼優秀的兒子,定會福廕子孫,澤被萬代。”說完,賀延安轉身喚枝枝,把準備好的禮物送上,是一對和合如意,寓意唐家一家和樂安康。
唐遠也沒多推辭,說母親肯定會喜歡,然後又還禮了一方雕花錯金的墨錠,賀延安知道,那是曹州的名產,也欣然收下。
“想來我用完這方墨再去曹州添的時候,唐兄已經是當地的父母官了吧。”
兩人又隨意聊了一陣,酒酣意闌,雙雙起身告別。
唐遠的酒量不如賀延安,此時走路步伐已經有點不穩,賀延安親自把他扶上轎子,目送其離去。
枝枝看著逐漸遠去的轎子,也不由心生感慨:“唐公子一家的關係還真讓人羨慕呀……”
出神了良久,一回頭才發現少爺正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她忙低下頭:“少爺,我、我不該這麼說……”
“為什麼?”
面對這個問題,枝枝只捏著袖角不敢說話。賀延安知她心意,替她答道:“你是不是覺得老爺和夫人感情不好,在我面前提這個讓我傷心了?”
枝枝微微一怔,最後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傻丫頭,我就算父母不和,但至少從小衣食無憂,比許多失怙失孤、生活困苦的人好多了。而且你也不知道父母是誰,現在何方,我怎麼能在你面前訴什麼悲呢。”
“少爺……”枝枝抬起頭,眼中似有淚花,但唇角卻是上揚著的。
賀延安拉住她的手:“我之前說過,等科考完就陪你做一件事,現在是時候兌現了。我們一起去找你的父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