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們這些做丫鬟的，只有更加害怕的份兒，一個活人，受了那麼重的傷，能夠連一點疤痕都不留麼？”

    看著抽泣的小丫鬟，江禾熙突然有些心疼，看上去，這個人類的小丫鬟，明明只有十二三歲的年紀，卻要被人驅使工作，從早到夜不得停歇，動輒被打罵侮辱，卻也沒辦法保護自己。

    懷疑伺候著的姑娘到底是人是鬼，可哪怕她懷疑對方是鬼，也沒地方可以逃走。

    陸硯驍沉默片刻，從懷中掏了一錠金子，放到了小丫鬟的手掌心，然後讓她將手掌合攏。

    “這個金子你收下，如果遇到了極大的危險，你再用這個金子，其他的時間，把東西收好，別讓別人發現了。”

    其實，觸目所及，這個鼎盛的王朝的角落裏，處處都是這樣可憐的柔弱的無助的身影，陸硯驍感到一絲無奈和無力。

    他從任職為官開始，其實最初的夢想簡單幼稚且離譜，但和江言熙的想法居然差不多。

    他們倆都曾經想要改變這個世界，透過自己的雙手讓海晏河清，每個人都能安居樂業。但真正的世界卻沒有這麼簡單，這樣多受苦的人，他一個人，根本顧不過來。

    就只看意雲館，小丫鬟便有三四十人之多，每一個小丫鬟，老鴇手裏頭都有賣身契，要讓老鴇將賣身契吐出來，就要付一筆不菲的銀子。

    都是十二三的小姑娘，哪怕他把人全救出去，一不小心就會被人繼續轉賣了。

    而這條花柳巷，類似意雲館的地方，起碼有十幾家。

    *

    到了深夜，薛仁再次潛入意雲館。

    沒辦法，晚上和陸硯驍划拳打賭，他輸了，不得不來救小松鼠。

    薛仁其實對於救一隻小松鼠並沒有太大興趣，他悄悄和陸硯驍商量：“其實咱們去林子裡捕一隻小松鼠還給江禾熙不就行了，我可不信她認得出兩隻松鼠有什麼差別？”

    陸硯驍咳嗽一聲：“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實是信的。她肯定認得出來。”

    開玩笑，江禾熙能夠和小松鼠宋曉曉聊天，而且宋曉曉確實曾經幫過他的忙，提供了不少有價值的資訊。

    現在宋曉曉又被關在顧盼兒的房間裡，說不定知道不少內情。

    “好吧……我只是覺得，爲了個小松鼠如此大費周章，實在是犯不上……”

    陸硯驍眸子一閃：“莫非你想耍賴？”

    薛仁忙擺手說：“怎麼可能，我堂堂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於是，他只好無可奈何地悄悄潛入意雲館了。

    薛仁的潛入十分辛苦，畢竟他的個頭實實在在是太過醒目，但凡出現過一次，一定讓人過目不忘。

    因此薛仁根本沒有使用裝成客人的招數，而是明明白白從顧盼兒房間的窗戶往裏頭翻。

    好在今天晚上，是顧盼兒姑娘傷重初愈後的首次亮相。

    聽說她受傷後，之前的恩客們一開始還送些東西表示慰問，日子稍長便不再遣人來詢，都當她已經是殘花敗柳了。

    當薛仁站在窗外的大棗樹下，運足了力氣往上爬的同時，老鴇的門口，突然出現了一位容色奪人的貴公子。

    她晃了晃神，立刻認出其中一位，正是自己白天見過的官爺，而另一位一身青衣，看上去文質彬彬，斯文俊美，竟不輸給打扮成貴公子模樣的陸硯驍。

    這人當然是江言熙了。

    他一回家就看到妹妹哭哭啼啼的，含淚帶怨，卻一言不發，原來是小松鼠仍舊沒有回家。

    雖然江言熙也不覺得小松鼠是什麼貴重稀罕的夥伴，但一看到妹妹的淚眼，他立刻心軟。

    他們兩個人打頭陣，老鴇被他們牽制住精神，更加方便薛仁的潛入行動。

    *

    宋曉曉蹲在籠子裡瑟瑟發抖，她難以相信，剛纔她到底看到了什麼。

    這輩子她也算是個見多識廣的鼠了，可是她剛剛，真的好害怕。

    就好像她害怕蛇一樣，那是一種對天敵的恐懼。

    所以一聽到窗外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小松鼠兩隻小耳朵都豎起來了，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外頭，只見明月高懸，窗外幽藍的天幕裡，突然出現了一張粗糲而不失英挺的臉。

    薛仁抹了一把冷汗，承擔著他全部體重的棗樹不堪忍受地顫顫巍巍動了起來。

    “在這兒呢！”他含糊地說了一聲，高興地眯起眼睛：“果然在這兒！”

    他一下子從窗外翻了進來，嘗試著開啟籠子門，可惜籠子門上掛著的鎖具看上去小巧玲瓏，卻十分厲害，他這樣大的手勁，居然一時也掰不斷。

    宋曉曉望著他的臉，豆大的一顆熱汗從他額頭上往下流，她忍不住吱吱吱叫起來。

    ——真是蠢材！打不開就不開鎖了唄！這麼大勁兒，把籠子直接掰斷不就得了？

    見薛仁始終不得要領，她急得雙手雙腳都抱住籠子的柵欄，做出啃咬掰開的動作，這個大鐵柱總算是回過神來了，兩手一使勁，咔嚓一聲，一根欄杆應聲斷掉。

    宋曉曉不等他再掰斷第二根，即可拖動著嚇壞了的僵硬身體，往縫隙外頭擠。

    誰知道薛仁還在傻笑：“哈哈哈，誰教你貪嘴來著，吃太胖了吧，過不來了吧？”

    宋曉曉狠狠瞪他一眼，總算是把自己柔軟靈活的身體擠了出去。

    她卻並不急著走，靈巧地躲開薛仁的手掌，朝顧盼兒的梳妝檯上竄了過去。

    薛仁也跟了過去。

    “哎，小松鼠，你別亂跑啊，我是來救你的，你可真費勁兒，江禾熙一天見不到你，一天就要淚流成河，你乖一點聽話，快過來！”

    小松鼠已經用爪子抓開了梳妝檯上的一個檀木盒子，裡頭有一根髮釵在暗處也閃著盈盈的光。

    那髮釵上，明明該嵌著寶石的地方，此時嵌的是一顆瑩潤的妖丹。

    薛仁聽到門外有動靜，忙去撈小松鼠，小松鼠的尾巴被他抓住，眼看著就要離開梳妝檯，她一急之下，兩隻爪子往前一撈，將那髮釵抓在手裏頭。

    但髮釵真金白銀，實在是太重了，她快抓不住了，只要撅起嘴，將那顆妖丹用牙齒扣下來，一不小心就咕嚕一聲，吞進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