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熙抬頭看去，原來是林嫂子。

    她雙眼通紅，像是哭過一場，但已經整理好情緒，笑盈盈站在籬笆牆外。

    “你們怎麼都在周野家呢？”

    “嫂子，你見著周野了嗎？”江言熙問。

    林嫂子臉上陡然掠過一種很難形容的茫然神色，她痴愣了片刻，那副模樣，很像是一個有生命的人，陡然生命短暫離開身體，她又再次變成一個惟妙惟肖的木質人偶了。

    好在這詭異的時刻沒有持續多久，她再次恢復了正常的表情，搖頭說：“祭典的時候，我看到他在戲臺子下頭，這會兒沒見著了。怎麼，你找他幹嘛？又想打架嗎？”

    村子不大，也就百十號人口，誰家發生了什麼事，不消幾個時辰便能在村子裏傳遍。

    江家兄妹和周野關係不和睦，村子裏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不過大多數村民都覺得周野這人蠻橫不講道理，不是好相處的，而江言熙懂的看書寫字，常無償幫村民撰寫文書、信箋，偶爾還會幫村民的孩子開個蒙，認識寫他們自己的名字、簡單的字和識數、打算盤。

    後面這種技能一旦學會，孩子就能在縣城找類似賬房的活兒，這可是個好活兒，所以村民們都更加喜歡江言熙一些，難免有個偏向。

    因此林嫂子說這話，純粹是打趣兒江言熙，並無譏諷之意。

    江言熙臉上微微一紅，說：“嫂子，你可別開玩笑了。”

    林嫂子又微微一笑，說：“好了好了，祭品都分好了，你們趕緊到我家去。”

    “好，嫂子，我們等會兒就去。”

    林嫂子點點頭，說自家廚房還有活兒便先走了。

    江言熙和陸硯驍、薛仁解釋，原來白蒼村裏頭的祭典，便是以古戲臺開始，戲文演出結束後，便由村長家出面，將祭品一一分配，家家戶戶先上香，再將祭品全部分吃。

    陸硯驍點點頭。

    這個風俗村子裏、縣城裏和京城裏都差不多，給祖宗的祭品，等祖宗們享用之後，子嗣後代們便一一分吃，等於吃了祖宗享用過的食物，得到了祖宗們的庇佑。

    林嫂子在村裏又轉了一圈，才匆匆回了自己，她一走進院子裡，便見自己兒子的小丫鬟，也是她撿回來養、給兒子充作童養媳的小姑娘蹲在一旁洗菜，見她進門，便說：“娘，爹又沒吃早飯，說爺爺不回家他一口飯也吃不下。”

    林嫂子點點頭，邁進了東邊的房子裡。

    這屋子透光極好，霧氣散開之後，極明亮的陽光照進來，將拾掇得乾乾淨淨的屋子照的透亮。

    她男人楊亮便躺在床榻上，身後壓著個極柔軟的大錦墊子。

    成親的時候，楊亮還是十里八鄉的極有名的獵人，閒時耍得一手好棍法，一身薄而靈活的肌肉蒙著汗光，別提多好看了。

    當時林嫂子被不知道多少姑娘家羨慕，說她是個有福氣的人，嫁的人家殷實，丈夫也長得好，將來有享不完的福氣在後頭。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她曾經被人豔羨的丈夫，如今下地就得拄柺杖，還走不得幾步路。

    楊亮不肯輕易外出，幾乎是將自己困在了這張床上。

    “爹還沒回來嗎？”

    林嫂子搖搖頭：“你別擔心了，爹他一向是個妥當人，不會有事的。”

    這不過是安慰的話，誰知就戳中了楊亮，他雙眉一橫：“不是你的親爹你就不上心！我竟娶了你這樣的媳婦回家，真是家門不幸！”

    林嫂子早就習慣了他把氣往自己身上撒，只是百般安慰，強忍著委屈，到最後終於忍不住，眼圈又紅了。

    幸而院門響動，她藉機出了東屋，忙說：“哎呀，江言熙，你們總算是來了，快進屋坐！”

    江言熙很是客氣：“嫂子，大哥在屋裏嗎，我和他打聲招呼。”

    林嫂子瞥了一眼身後的門簾子，輕輕搖搖頭。

    楊亮癱在床上之後，看誰有兩條腿都難受，連自己兒子在院子裡跑，他也時不時罵兩句，若是江言熙進屋子裏去，在外人面前楊亮一定強忍著不說話，可江言熙一走，他必然又會發瘋。

    “你哥起來太早了，有些困，他剛睡了，沒事，我們去那個屋說話。”

    林嫂子將他們帶到隔壁房裏，那長桌上果然擺滿了各色的供品。麪點做的壽桃、蓮花、肉饅頭；四品水果，各色的肉乾肉脯，雖不是什麼名貴食物，但村裏人做吃的，講究一個用料十足，那饅頭一個，幾乎有薛仁臉那麼大了。

    “坐，坐，今天祭品實在是太多了，所以我們家裏頭也沒有做別的，只做了些甜湯，一會兒就好，你們將就著吃一些！”

    林嫂子一邊說著，一邊將她的獨生子福哥兒和童養媳巧翠一起拉了進來，大家整整齊齊坐下，一人一碗湯。

    林嫂子雖然不認識陸硯驍和薛仁，但見薛仁的長相，估摸著他應該能吃，便將大份的饅頭和肉脯推到他面前，張羅大家趕緊吃飯。

    “今天多謝你了。”林嫂子對江言熙說。

    “爹也不知道去哪裏了，到現在還不回家，若你不在，這祭典就得開天窗咯。”

    江言熙笑著說：“好說，好說。其實我也並不明白，為何我小時候，村長便專程到我家來，和我說若有一天，祭典上的主祭人有空缺，讓我頂上。”

    林嫂子是外村嫁過來的，雖跟著公公操持過好幾次祭典，但她對此事也確實沒有本村人上心。

    她搖搖頭說：“公公也沒和我們說過，他只是提過一句，論理就該是你。”

    眾人吃了一會兒，巧翠年紀雖小，卻很能照顧人，自己吃兩口，便伺候著比自己小兩歲的福哥兒喝湯。

    福哥兒和巧翠一起長大，兩人感情一向不錯，便笑嘻嘻道了謝。

    林嫂子出神看著自家的兩個孩子，從小青梅竹馬，又想到自己的命運，過去和楊亮感情極好，他受傷之後情況急轉直下，便微微嘆了一口氣。

    “巧翠，你爹還沒吃，給他盛碗湯，多夾點肉過去。”

    巧翠忙起身應了，沒過一會兒，隔壁突然傳來杯碟砸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