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郎遲鈍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脖子，看到手指尖淋漓的鮮血，才後知後覺地大叫起來。

    鮮血如泉噴薄而出！

    而更可怕的是，那女鬼滿頭的黑髮宛如一隻只細小的手，瞬間竄到了張三郎的身上臉上，在他枯瘦的肌膚上烙下無數傷痕。

    眼睜睜看著一個人被鬼怪殺傷，哪怕江禾熙和陸硯驍並沒有同情張三郎的意思，也都被血腥的場景駭得微微眩暈。

    陸硯驍拔出佩劍，揮舞著朝女鬼刺去，那紅衣女鬼輕飄飄一掠，已飄出去數丈之遠。

    雖然打斷了女鬼的襲擊，但張三郎的傷勢太重，他在地上哀嚎著翻滾數下，終於吐出了血沫，漸漸停止呼吸。

    女鬼一雙冒著鬼火般的眼睛瞪得極大，痴痴愣愣地盯著地上的張三郎，直到他嚥氣，她突然伸出雙手，掩住自己的面孔。

    幽幽的聲音帶來砭體的涼意。

    “……總算是報仇了，哈哈哈哈……”

    她突然向上仰起頭顱，一節白嫩的頸子線條優美纖長。

    “……好恨啊……我一番真心，卻被人當豬狗一般的殺掉了……”

    “……好開心啊……終於報仇了……”

    江禾熙看著她流出血淚的鬼麵，嘗試著伸出自己的手：“一切都過去了，你……你趕緊投胎去吧，若再耽擱下去，只會變成地縛靈，生生世世重複著被殺死的記憶，這樣也……太痛苦了。”

    女鬼十一娘怔怔伸出自己的手，那是一雙指甲漆黑鋒利的鬼手。

    直到她的手放進了江禾熙的掌心裏，江禾熙也沒有縮回自己的手。

    “一切都結束了。”

    女鬼那隻骷髏化的手突然長出了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那隻手變回了曾經的模樣。

    纖長如玉，細嫩柔軟。

    女鬼如水紋般抖動著的黑髮緩緩飄開，露出她真正的面容。

    ——十一娘曾經是遠近聞名的花魁。

    ——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

    那張臉確實是千嬌百媚，一笑生春。

    “一切都結束了，你趕緊去投胎吧。”

    江禾熙繼續說道。

    她試圖安慰女鬼，眼看著女鬼的鬼麵化為人臉，她就要去盡怨氣，突然十一娘臉色一變，重重將江禾熙推開。

    “嗚嗚……你們……滾開……”

    她整個人蜷縮成一團，似乎很難受的樣子。

    “怎麼了？”

    “……我……我……”十一娘跪倒在地，血紅色的裙子鋪展開，就像是在黝黑的地上開出的一朵血紅色的芙蓉花。

    江禾熙本想走近，卻被陸硯驍一把攔住。

    “不對！”

    “怎麼了？哪裏不對？”

    江禾熙不太明白。

    “她看上去，像是要發瘋了。”

    江禾熙說：“做鬼也會發瘋嗎？”

    她覺得吧，要是發瘋的話，早就該發瘋了，何必等到今天呢。

    但眼前的十一娘確實情況很不對勁，在江禾熙試圖伸出腳去勾一勾的時候，她陡然仰起頭，那張臉原本恢復正常的芙蓉麵，突然變得猙獰可怖！

    一絲紅光從她眼中閃過，她整個人宛如一隻猙獰的蝙蝠，朝江禾熙撲了過來！

    陸硯驍劍光一凜，將十一娘節節逼退。

    “……這劍光？”

    十一娘狼狽地用袖子擋著臉，恨恨地說。

    陸硯驍察覺到，十一娘似乎對自己的長劍反應激烈，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長劍。

    明明之前在面對藤妖時，自己的佩劍藤妖毫不畏懼，今天怎麼這把劍突然就發揮出異常的功效了？

    “我要殺了你們！”十一娘嘶吼著，她原本的嬌嫩櫻唇，突然張大宛如蛇口！

    要知道蛇最可怕的一點就是張嘴時，嘴唇能夠張開到一個極誇張可怖的角度。

    如果人的嘴唇張到同樣的幅度，整張臉都像是被嘴唇掀成兩半一般！

    江禾熙也嚇到了，她胳膊上都嚇出了雞皮疙瘩，喃喃說：“好可怕，好像蛇啊……”

    十一娘身上黑煙繚繞，黑髮和長袖宛如利刃般朝著江禾熙和陸硯驍身上招呼過去。

    數道勁風颳過，陸硯驍的袖子都被砍斷了。

    他一邊牽引十一孃的注意力，一邊悄聲問江禾熙：“準備好了嗎？”

    江禾熙躲在他身後，以自己的鮮血在陸硯驍被砍斷的中衣袖子上畫下符咒。

    “好了！”

    十一娘再次撲了過來，陸硯驍和江禾熙比了一個眼色，陡然讓開，江禾熙一巴掌將符咒貼在十一孃的腦門子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煙從十一孃的身上蒸騰而出，她狼狽地翻倒在地，不住來回掙扎著。

    直到黑煙散盡，江禾熙才緩緩念出往生咒，平靜的咒文在少女薄紅的唇齒間輕輕吐露。

    她覺得十一孃的命運確實可悲，哪怕她剛纔發了瘋，仍舊不會改變江禾熙的初衷。

    度化她，讓她進輪迴重新投胎。

    咒文化為淡金色的光輝，漸漸圍繞著十一年的身體，她再次抬頭，臉上的表情平靜多了。

    “……謝謝。”

    陸硯驍說：“今生已矣，來生可待，你趕緊投胎去吧。”

    十一娘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又看了看江禾熙，彷彿是終於下了決心，突然說：“你們要小心。”

    江禾熙還在念誦著往生咒，陸硯驍突然意識到什麼，趨近一步。

    “小心？小心什麼？你突然攻擊我們，是否並非你的本意？你是被人控制了嗎？”

    十一娘微微點了點頭：“……是，那個人不止控制了我一個人，還有很多人的魂魄……一整個軍隊……怨魂……他的力量很可怕，他不知道他其實是什麼……纔會上當……”

    軍隊二字讓陸硯驍立刻想起了自己的錦衣衛屬下，他伸出手，卻從十一娘漸漸變成半透明的身體穿過。

    十一孃的臉變成了一種異樣優美的半透明，她似乎和黑夜化爲了一體，帶著淡淡微笑的眼睛看著陸硯驍：“你既然喜歡她，就要好好珍惜她，兩個人好好在一起，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徒留遺憾……”

    她的身影被金光全然包圍住，化為一團星雲流到了半空中，而後在一陣清風中陡然消散。

    江禾熙終於停下，她望著如螢火消失的十一娘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