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白練陡然閃過，一端垂入水中，雖然隔著無數人群，但江禾熙覺得自己已經聽見了那個人的聲音。

    清澈而冰冷。

    “抓住我的袖子。”

    落水的官兵被冷水浸泡後，似乎神智終於回來了，他狼狽不堪地拉住那道長袖，艱難地爬上水岸。

    但水岸邊的官兵在黑蛇入水之後，紛紛指著湖面大喊大叫，狀若瘋癲。

    “有鬼！”

    “真的有鬼！”

    “鬼麵！？”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禾熙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湖面到底有什麼，反而因為官兵們反常的舉動，將觀看祭典的人都嚇得夠嗆！

    眼看著自己控不住江禾熙，她又想使用法術了，陸硯驍乾脆用力摟住她的腰，自己則足下一點，運功往上一掠，扯住岸邊的樹枝借力，瞬間便急掠出七八丈遠！

    陸硯驍仔細觀察著湖面的動靜，但不得不說，湖面如今一片平靜。

    剛纔的旋渦也好，陡然泛起如沸的浪花也好，彷彿龍現身的長鬚也好，全都不見。

    一輪明澈的月光之下，薄薄的白霧繚繞著湖面，而湖水則平靜無波，甚至剛剛吞噬掉的蛇屍也消失無蹤。

    或許正如這縣城裏的傳說一樣，昇仙湖的下面，隱藏著巨大的秘密。

    任何東西沉入湖中，其實都會看不見。

    所以每年的盂蘭盆節上，人們會製作漂亮的船燈，放燈於湖面之上，到了夜晚，湖面上星星點點，宛如天上的繁星降落。

    而到了某一個時間，那些船燈會陡然一起消失，傳說中在，這是船燈們去了應該去的黃泉國度，將生者的思念傳遞給亡故的人。

    錦衣衛們終於掌控住了局麵，將正在發瘋的官兵們一一擊暈，原本四處亂跑的百姓們也都安靜下來，一場盛大的祭祀典禮，卻是草草落幕。

    江禾熙的表情很有一點失望，她望著聚散不止的水面，低聲說：“剛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你看清沒有？”

    陸硯驍說：“我雖然沒看清，但我們有很多證人。他們會告訴我們實情的。”

    江禾熙的目光遲遲不能從湖面上移開，她一直是一個好奇的人。

    “不過，你是一個人來看祭祀的嗎？”

    陸硯驍的一句提醒，江禾熙的臉色頓時變了。

    “不、不是，哥哥呢，哥哥！？”

    陸硯驍有點無奈，果然，自己只要多問一句，戀兄癖的江禾熙立刻滿嘴都是哥哥、哥哥了。

    *

    江言熙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和妹妹走散的。

    小姑娘身材嬌小，卻又過分靈活，不過須臾功夫，他已經找不到江禾熙紅衣飄搖的身影了。

    對妹妹可說是瞭如指掌的江言熙當然知道，妹妹十有八九不會回家，她是個好奇心很重的寶寶，雖然幾個月前她還沉默寡言，就像是藏在家裏的一道蒼白的影子。

    有時候江言熙也覺得妹妹好像整個的換了一個人。

    但老話說的好，女大十八變，可能也包括性格上的變化吧。

    過去內向的妹妹會讓江言熙擔心，如果將來嫁人了，妹婿欺負她怎麼辦？

    不吭不哈的她受欺負了也不會說出來，只會吃悶虧生悶氣。

    現在的妹妹性情開朗多了，至少他不必擔心她會像個悶疙瘩，躲起來生氣。

    不過走著走著，江言熙確實不打算折返了。

    因為他看到了一個很熟悉的身影。

    那個人不是自己村裏的周野嗎？

    掐指一算，他和妹妹離開村子也不過半個來月，周野居然健步如飛地走在前面，比一般人走得快得多。

    這不正常。

    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哪怕是崴了腳而已，半個月要好利索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況且周野的腿傷的很重，找他討銀子的時候，周野已經展示過自己的傷腿。

    骨頭都戳出來了。

    那樣的腿，怎麼可能半個月時間就恢復得可以跑、可以跳了？

    江言熙暗暗納悶，難道是自己看錯了？

    他雖然總是教訓妹妹，千萬注意安全，但真的看到不可思議的事情，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腿便跟了上去。

    那周野的行動快得詭異，江言熙幾次差點追丟了，好在湖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周野謹慎回頭的時候，他趕緊藏好，並沒有暴露自己的行蹤。

    看到周野小心的模樣，江言熙的心中疑竇更生，周野這個人當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他也是一個沒有城府的男人，有什麼壞心眼隔不了夜，當天就得發作出來。

    會懂的隱藏行蹤，已經不是周野的一貫行爲了。

    尤其是他身上透露出來的詭異氣味，就像是隨身揣了一隻死老鼠一般，江言熙一時思緒亂如麻，實在是找不出頭緒來。

    周野來到湖邊，似乎在他到達的一瞬，湖面驟然起風雲。

    湖心捲起巨大的白浪，而不遠處，官兵們正將黑蛇的屍體推入湖中。

    江言熙一動不動地躲在樹背後，悄悄窺視著周野的行動。

    那條黑蛇入水的瞬間，他覺得自己的眼前似乎升起了一個古怪的東西，而那個東西貪婪地張開大嘴，將黑蛇的屍體一口一口地吞掉。

    那麼大的一條蛇，就這麼被吃得乾乾淨淨。

    實在是好胃口。

    江言熙用了最大的忍耐力，纔沒有在這可怖的畫面面前直接吐出去。

    不遠處的湖面不知道在折騰什麼，人群亂了，有人大聲喊叫，但隔得有一點遠，江言熙聽不清楚。

    他只是看到湖面上方，宛如虛影的東西將蛇吃完，饜足地打了一個大大的飽嗝。

    “……嗯……總算是吃飽了……”

    聲音沉悶而嘶啞，嗡嗡的彷彿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周野站在湖邊一動不動，風吹過他的身體，將那股腥臭腐爛的味道傳到了江言熙的身邊。

    江言熙突然意識到，這味道好像蛇腥臭的黏液，又很像是死屍的臭味。

    “這麼久了，才讓我吃飽一次，你可真是個沒用的東西……”

    那聲音冷冷地說。

    周野似乎是氣急敗壞，跺腳說：“老子沒用？老子沒用還讓你吃飽了呢！”

    那虛影陡然變成實體，碩大的嘴對著周野張開：“你說是誰老子？”

    周野似乎被嚇到了，縮著脖子說：“老子……我，你以為說動他們把蛇扔掉是一件簡單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