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莞一直哭哭啼啼的，韓夫人只得先悄悄帶她回家。

    倪芸和倪葭當然察覺到別苑中的氣氛有些不對勁，但她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韓夫人覺得此事若是張揚出去，實在是太過丟人現眼，因此嚴令陪自己去徐家的下人們，若誰將事情說了出去，就打一頓板子帶去人牙子那兒賣了。

    明明還在年裏頭，家裏卻瀰漫着不可言說的詭異氣氛。

    江禾熙看出倪芸一直在擔心，但她覺得自己的做法沒問題。

    雖然這一次，她既沒有問過陸清驍，也沒有求助於陸硯驍。

    她自然也不知道，賞花燈的這幾日，陸硯驍一直和薛仁繼續追查昭陽太子子嗣的下落。

    若不將所有可能性一一調查清楚，以陸硯驍謹慎的性子，實在無法回京和皇上覆命。

    可每一條線索繼續往下查，卻會詭異地斷掉。

    這讓陸硯驍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薛仁實話實說勸告老友：“照我說的，你就是凡事太過較真追求完美。你想想看，哪怕昭陽太子還活著，他又能掀起什麼風浪？”

    兩人坐在一家酒樓的雅座，只用幾個細湘竹屏風遮擋，又將四面的窗開啟，一覽無餘之下絕無其他人潛伏著窺探他倆動靜，所以薛仁說話就直白了很多。

    “你我都明白，皇太后仍是春秋鼎盛，如今邊關局勢不穩，但可用之人，卻仍舊是皇太后在當皇后時候破格提拔的幾位將軍。哪怕是我……薛家當年也多蒙皇后垂憐照拂。皇帝總覺得手裏頭的兵權不穩，竟懷疑上自個兒的親孃來了。”

    如今的皇太后在當年是先帝的第二任皇后，她是個殺伐決斷極聰敏有能力的女人。

    昭陽太子是第一任皇后所生的嫡子，皇太后當年諸多計謀用盡，總算是給當今的皇上，也就是皇太后的親兒子鋪出了一條登基為帝的血路。

    可能皇太后自個兒也沒想到，她的親生兒子繼位之後，反倒對她極為忌憚，剪除了皇太后的大半黨羽，弄得皇太后灰心喪氣，常年住在避暑的別宮裏頭。

    薛仁手指著天上示意皇帝，繼續說：“照我說，皇太后再怎麼春秋鼎盛，也是五十餘許的老太太了，他上去之後，確實絕了老太太繼續垂簾聽政的打算。但老太太還能再活多少歲？歷朝歷代誰見過皇太后和兒子爭權奪勢，把親兒子擼下臺的？”

    見薛仁說得起勁，陸硯驍只是執起茶壺，給他倒了一杯茶。

    薛仁喝了一口，又說：“哪怕他打聽到老太太私下派人打聽昭陽太子的下落，他們母子二人只顧著互相猜測，焉知老太太不是年紀上來了，給自己親生兒子打算，想將昭陽太子斬草除根呢？”

    陸硯驍說：“這確實是一個可能性。”

    “照我說，肯定是這麼一回事！母子間哪兒有隔夜仇的？他要是真擔心，就該親自去行宮探望母親，和老太太兩個人好好聊一聊，將隔閡都一一的說開了，那不就沒事兒了嗎？”

    薛仁撇嘴：“我可不信老太太會集結舊部，扶持昭陽太子去扳倒現在坐椅子上那位，她圖啥啊？既然這個可能性絕對沒有，哪怕昭陽太子還活著，他恐怕也是泯然眾人矣。哪怕他的兒孫已經開枝散葉了，落難的鳳凰不如雞，這群皇子皇孫們除了保住自己小命之外，還敢有別的奢望？”

    說到這兒，薛仁拍拍陸硯驍的手背：“你離開京城這麼久，難道不掛念你的父親母親？你爹孃肯定也在日夜懸心，想和你見上一面吧？”

    陸硯驍垂下長睫，微微一笑。

    他心說，這可不一定。

    父親可能想見自己，母親倪夫人卻是不可能的。

    “所以說，哪怕昭陽太子的子子孫孫還活著，咱們就說一句已經死絕了，肯定也不會出什麼事兒。”

    陸硯驍沉思片刻，說：“在此之前，我們再試一試。若是確實沒有昭陽太子的行蹤，就按你說的辦。”

    陸硯驍和薛仁的手下得令之後，馬不停蹄地轉了幾道手，讓一些街頭巷尾的閒漢將一個訊息傳出去。

    ——桂花巷裏人牙子夏家夫婦留下來的獨生子，嚷嚷著說，他們家曾經賣出去過一個極尊貴的人。

    ——那傻子沒了父母依持，天天吃不好穿不暖，逢人便說，那位貴人哥哥長得極美，若能找到他，一定能給傻子一大筆錢。

    ——人家問那傻子，為啥那漂亮哥哥願意給他一大筆錢，那傻子居然露出一個堪稱狡黠的微笑，閉嘴不說了。

    ——這事兒實在稀奇。若幫那傻子找到那個美人兒哥哥，說不定還能分一杯羹，從傻子手裏賺一筆發發財咧！

    *

    隔了一日，韓夫人板着臉又上了徐家別苑的門。

    影湖小住這地方，如今韓夫人是一天也不想呆著了。

    而且燈會十五一過也散了，人也都漸漸回城裏去了。

    年剛一過完，又連續下著凍雨，倒春寒撲面而來，湖面上籠罩著寒煙，衰柳被風吹得搖擺不定，更讓人看了淒涼難過。

    但事情尚未解決，韓夫人生怕回去之後，人多口雜，鬧將出來，倪家的顏面上更加過不去。

    韓夫人這回一進花廳，就見徐鎮霆靠在柱子邊站著，看他那歪歪扭扭的姿勢，身上肯定沒少捱打。

    在他身邊的圈椅裏，坐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少女，鵝黃衫子紅綾裙子，鵝蛋臉上一雙眼睛極靈活地轉動著。

    見韓夫人進來，那少女立刻起身，向韓夫人盈盈一拜，禮數上挑不出半點毛病來。

    “韓夫人，這是我妹子徐姚黃。”

    韓夫人多看了她一眼，長相不俗，配得上姚黃這個名字。

    徐老爺子一進門，看到徐鎮霆揚起手就要打，徐鎮霆忙乖乖跪在他面前，還將自己的臉伸過去給自己父親扇巴掌。

    “父親，你要是手扇著疼的話，就讓我自個兒扇自個兒也行！”

    徐老爺子看了餘怒未消的韓夫人一眼，說：“還需要我吩咐麼？”

    韓夫人就看徐鎮霆在她面前左手一耳光，右手一耳光這麼來回扇自己，他身為城中有名的貴公子，膚色本生的白，片刻間上頭已經印了好幾個巴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