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精緻的朱漆盒子落在地上，片刻間，已經被雪花覆上了。

    陸硯驍彎下腰，撿起匣子。

    江禾熙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走廊的另一邊。

    那道身影是如此的鮮活靈動，讓他想起幼年寒冷的時候，那隻帶到他屋子裏來的小奶狗。

    有著漂亮的烏黑的眼睛，溼漉漉看著他的時候，心都要化開了。

    陸硯驍知道，自己的身世有些問題。

    陸父和陸母倪夫人從沒有說過。

    但陸硯驍小的時候，隱約覺得自己和其他的弟弟妹妹們不太一樣。

    或許——

    他真正的生母並不是眼前華麗端莊、出身大家族的夫人。

    事情一開始雲遮霧繞的，是漸漸被陸硯驍撕開真相的一角。

    一次他和弟弟一起玩耍蹴鞠，兩個人追逐著那隻漂亮的球，一不小心一起抱著滾進了池塘裡。

    當時父親正和幾個清客路過池塘上的虹橋，毫不猶豫地扔了外袍，跳進水裏將陸硯驍救了上來。

    一旁的清客不會水，忙叫了家丁僕人過來，一個水性不錯的也跳下去，將弟弟撈了上來。

    陸硯驍身子骨較為健壯，雖落水的時候是深秋，但喝了兩碗薑茶，很快就沒事兒了。

    但弟弟身子骨柔脆，落水後又受了驚嚇，大半夜的燒到驚厥。

    府裡不斷的往來著大夫，夫人的臉和眼都哭得紅腫了。

    陸硯驍想去看看弟弟，但來看望他的父親卻制止了他。

    於是，陸硯驍在那一晚嘗試著睡去，卻遲遲不能入睡，他真的很擔心。只好悄悄地繞過守著自己打瞌睡的僕從，悄悄地溜到了弟弟的房間門口。

    卻聽到了激烈的爭吵聲。

    “你為什麼不先救清驍啊？”是夫人歇斯底里透著哭腔的聲音。

    “你明明知道清驍身子骨單弱，從小沒離過藥，你卻不管他，先去救了硯驍？”

    父親一直沉默著，但陸硯驍知道，父親就在房間裡。

    “我真是不明白了，你就這麼疏忽我和你的孩子？”

    陸硯驍當時年紀還很小，但也猛地睜大了眼睛，夫人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要是清驍有個好歹的話，我絕對不會原諒你們的！”女人的聲音淒厲而恐怖，讓陸硯驍聽得瑟瑟發抖，明明知道在房間裡的是自己的父母親，但那一刻，陸硯驍只是悄悄地原路退了回去，沒敢進屋。

    第二天給母親請安的時候，倪夫人又恢復了雍容端莊的模樣，關切地問他，晚上睡得好不好，有沒有不舒服之類的，陸硯驍問倪夫人弟弟怎樣了，倪夫人一怔，旋即微微一笑，摸著他的頭說：“硯驍懂的關懷弟弟，真是個好哥哥。你弟弟這兩天有些發熱頭疼，等他好了再和你一起玩兒。”

    但從那一天之後，陸硯驍再也沒找弟弟陸清驍玩兒過。

    因為他從倪夫人那雙狹長深邃的眼睛裏，看到了最深層的厭惡。

    陸家有很多人。

    陸硯驍身為長子，下面還有很多弟弟妹妹。

    但陸硯驍總覺得自己和他們之間，像是隔著一層透明的隔閡。

    看不清是什麼阻擋了他們，但那道隔閡始終存在，甚至在京城裏，倪家的其他親眷也都知道。

    在那個華麗廣闊的宅邸裡，陸硯驍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很寂寞，所以，當那隻小奶狗送來給他的時候，他覺得很開心。

    他把奶孃送來給自己喝的奶全給小狗兒喝了，各種可口柔軟的奶糕，只要是小奶狗喜歡，都通通給它。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等僕人們都出去了，就輕輕拍一拍床榻，小奶狗就會“嗷嗚”一聲，跳上床來。

    寒冷的夜晚，和小奶狗一起抱著睡覺，也就不冷了。

    但陸硯驍被送到禹州城的時候，他只好和小奶狗分開了。

    小奶狗被送給弟弟陸清驍撫養，弟弟當時身子骨略好了一些，還有些咳嗽，他抬起一雙琥珀色的大眼睛，望著陸硯驍說：“哥哥，我會照顧好它的！”

    在舅舅倪世駿的宅邸裡生活的那段日子，陸硯驍的生活漸漸正軌。

    倪世駿雖不是倪家人中最出色的一個，卻是其中最心胸開闊接地氣的一個。

    心寬體胖的同時，他也沒什麼心眼，從不曾懷疑過陸硯驍的真實出身，對莫名其妙地送過來的陸硯驍非常照顧，異常喜歡。

    哪怕陸硯驍隨便學一學，便遠超過了倪世駿的長子，他也只會為陸硯驍感到高興而已。

    陸硯驍記得，當自己和白軒朗結伴回到京城，參加第一次考試的時候，他再次看到了那隻可愛的小奶狗。

    沉默地守在弟弟陸清驍身邊，威風凜凜，完全看不出曾經奶呼呼的模樣。

    當他走近一步，那狗兒竟齜牙咧嘴地發出低吠聲——

    它在威脅自己，不要靠近主人。

    “哥哥，一定是因為你換了薰香的香料包，所以它不認得你了而已。”

    陸清驍微笑著說。

    陸硯驍沉默地點點頭。

    沒關係的，那一次，不過是一隻小狗兒而已。

    *

    風在耳邊呼呼的吹著，江禾熙飛快地朝前跑著，她的眼前，已經出現了一個青衣的溫潤身影，那身影是如此的遙遠，卻又不過咫尺之遙。

    江禾熙伸出手朝前奔去，她只想抓住那個人，她就快追上了！

    ——哥哥！

    她的手在碰到那青色身影的前一刻，那個人陡然回頭，微笑著看她，在男人的身邊，是一個容貌姣好的年輕婢女，身形纖長，舉止大方，若不說她的身份，彷彿是真正的大家閨秀一般。

    溫潤柔和的聲音響起。

    “小姑娘，咱們又見面了呢。”

    *

    江禾熙頓住腳步，她迷惘地看著男人。

    “青竹先生？”

    “錯了，是青竹居士。”男人笑著糾正她的說法。

    “……”江禾熙曾經見過這個男人，她曾和他有過一面之緣。

    這個男人的背影和聲音都和江言熙無比相似，可若他轉過身來，就會發現，兩個人的相貌截然不同。

    她曾經要了男人的名帖和住址，但……

    “我曾經去找過你一次，你住處只有一個老先生，說你不在這兒住了。”

    江禾熙很失望地說。

    “你！？”陸硯驍從走廊處過來，他看著那道青色的背影一怔。

    “又見面了呢，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