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繩之以法
管家董子明險些摔了一跤,陸硯驍不動聲色攙了他一把,那年輕男人的手扶在陸硯驍的手背上,簡直如鐵一般的冰冷。
陸硯驍雖不置一詞,但薛仁卻看不慣一個年紀輕輕的大男人,不過是一具屍體而已,竟一直這樣虛弱無力,忍不住嘲笑道:
“小兄弟,黃泉路上無老少,人人都有這麼一遭,雖則死者可憐,但也不必像你這樣害怕。”
董子明一雙黑亮的眼睛抬起,看了薛仁一眼,氣若游絲地吐了一個“是”字。
薛仁雙手往他肩上一壓,扶著他走向珍寶架,說道:“常言說得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上門,你既沒有做壞事,地上的屍首有什麼可怕的?”
董子明挺了挺微弓的腰桿,竟似被薛仁激勵了一樣,突然提高了嗓子,說:“您說的是,我不該害怕!我——”
他突然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將屍首上蓋著的被單掀了起來,頓時,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那屍首極可怖的臉也立刻映入眼簾。
但董子明的臉色居然比剛纔略好了一些,他乾笑一聲,回頭對薛仁說:“薛……將軍,您說的果然極有道理,我……現在看了,心裏就沒那麼害怕了。”
薛仁一怔,心說我說話啥時候這麼管用了,他伸出蒲扇大的手,用力拍了拍董子明的肩膀,說:“好樣的,這纔是好男兒!”
董子明協助二人,用清單將地上的碎片,架子上剩餘的珍寶全對了一遍,確認遺失了一對金蓮花盆景、一個珊瑚佛頭塔、一個紫檀座白玉白菜。
“這幾樣東西,應是十分貴重?”
董子明點點頭,脫口而出:“我家老爺淘寶貝這麼多年,也就這幾樣東西是真貨。”
這話說完,他又自悔失言,臉上飛起兩抹淡紅。
陸硯驍並不揭短,又問杏姨娘住在哪裏,董子明忙說:“杏姨娘帶著小少爺住在銀杏院,陸大人和薛將軍若是要去看看,我來帶路就是。”
*
這一路略顯曲折,繞了好幾個彎,過了幾道影壁,纔看到幾株被雨水打落了大半黃葉的銀杏樹,一帶紅牆,黑漆院門微敞,能聽到裡頭尖銳刺耳的嬰兒啼哭,和喧鬧的說話聲。
陸硯驍微微一愣,薛仁也怔了怔,說:“該不會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他抬頭一看,雖然仍是烏雲蔽日,到底是大白天了,哪兒來的夜有所夢呢。
“我咋像是聽見了江禾熙的聲音?”
陸硯驍心中略一遲疑,腳步卻並不停留,款步進了院子,只見銀杏院裏群龍無首,一群小丫鬟們都扎著手,茫然無措,一個大一些的丫頭抱著裹著錦緞小被子的小少爺,孩子在她懷裏頭顯然是很不安適,漲紅了臉蛋,直著嗓子大哭不止。
“杏姨娘當真一晚上沒回來嗎?”
江禾熙大聲問道。
薛仁一拍巴掌,大聲說:“江禾熙,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陸硯驍一直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地看著那個嬌小的身影。
夜裏下了一場又一場的雨,將樹葉和殘花打落一地,青灰色的天,青灰色的水磨磚地面,一切都是水墨畫般的陰涼,只有那道豔色的背影,宛如一團火焰,在一切的黑和白中熊熊燃燒。
離開清水縣的那一刻,陸硯驍在心底裏對江禾熙說了一聲:“珍重,再見。”
其實這一聲再見,是再也不見。
他想,人妖殊途原是對的,他和江禾熙也確實沒有緣分。
離開清水縣城後,從此關山路遠,錦書難託,他和江禾熙怎能有機會再見面?
若是再見面,怕是他要痛下決心,將江禾熙繩之以法。
又或者,真有奇蹟發生,江言熙並沒有死,那麼他和江禾熙,算不算是三生石上有月老牽線,緣分綿延不絕呢?
明明知道不該對江禾熙存著不該有的念頭,但看到她的一瞬,陸硯驍竟無可奈何地發現,心底竄升出的狂喜,遠遠大於那一點憂慮。
這狂喜驅使得他必須使出千斤墜的功夫,才能讓兩隻腳牢牢定住不動,不飛奔過去。
江禾熙慢慢扭過頭,纖秀的側面一點點出現在眼前,她似乎帶著幾分怨氣,咬著下唇,一聲不吭,但眼珠卻非常亮,亮的驚人。
那盈盈欲泣的眼波凝在陸硯驍身上,她抬頭看了陸硯驍一眼,又扭過頭去,只給他一個倔強的背影。
反倒是小松鼠宋曉曉沒那麼矜持,她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傻大個,吱吱吱叫著,從江禾熙的肩膀跳下來,幾步竄到薛仁面前,豎起身子,用一雙綠豆大眼望著薛仁。
薛仁一把將小松鼠抱起來,開開心心就掏松子仁:“都是給你留的。哎,我也不明白,我不喜歡吃零嘴的,現在習慣了每天要抓把瓜子或者松子帶著,現在我算是明白了。”
他伸手颳了刮小松鼠的小鼻尖:“我就是給你帶的。”
——切,誰稀罕啊!
宋曉曉撇撇嘴,捧著松子仁開心咔咔吃。
江禾熙聽得見宋曉曉開心的聲音,暗暗說了一聲:“小叛徒。”
她一直站在離陸硯驍幾步遠的距離,她自己是不肯走過去的,誰教陸硯驍冤枉了她?
但聽到陸硯驍腳步聲漸漸接近,江禾熙的心臟止不住地激烈跳了起來。
直到陸硯驍越過她,走到了抱著孩子的丫鬟身邊,江禾熙才悵然若失。
“孩子——是不是餓了?要餵奶?”
小丫鬟見一個藍色長袍,長身玉立的俊雅男人走到面前,頓時紅漲著臉蛋,垂頭小聲說:“是,但杏姨娘不見了。這位大人,您知道杏姨娘去哪兒了嗎?”
陸硯驍知道,但他只是問:“孩子沒有請奶孃麼?”
小丫鬟又搖了搖頭,說:“姨娘喜歡自己喂,不願假以人手,小少爺從出生到現在半歲了,都是姨娘自個兒帶,我們頂多幫忙打打下手。”
這種情況很少見,一般大戶人家都會請奶孃,不管是夫人也好,還是姨娘也好,給孩子餵奶,就不能給丈夫侍寢。
再者,奶孃一般都選的是莊家戶裡,身強力壯的年輕女子,大戶人家,通常認為這是用賤命保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