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自己的生日會讓養母聯想到薛萍，怕養母不開心，父親從來不會在程千里生日那天有任何表示，所以，從懂事開始，他的記憶裡就沒有生日兩個字。

    上學時，經常會被同學邀請去參加他們的生日派對，看著同學的父母精心為他佈置的生日派對，程千里羨慕又自卑，只能在派對上強顏歡笑，在結束後找一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偷偷的哭泣。

    最初的時候，他曾經不解的跑去問過父親，結果迎接他的卻是憤怒的謾罵，從此以後，他不再過問，也不再觸及這個話題。

    童年的一幕幕經歷再次在腦海中浮現，如同陳年的傷疤再次被一層層揭開，痛不欲生。

    許青山看著程千里卸掉偽裝，悲痛欲絕得模樣，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也逐漸明白，程千里先前之所以對他做了那麼多過分的事情，也是因為他內心的痛苦與憤怒無處發泄。

    這些年，他或許真的過得很煎熬吧，可是，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有些傷害已經造成了，雖然無法彌補，但及時止損也是好的。

    想到這裏，許青山站起身，緩緩走到程千里身邊，深深的撥出一口氣，淡淡的說道：“媽媽時間不多了，你多陪陪她吧。”

    說完，許青山轉身離開了，心中有些說不出的憋悶感，該做的努力他都已經做了，程千里需要時間來冷靜一下。

    接下來的日子，他希望母親的身體可以多支撐一段時間，在生命的最後時光裡，多給程千里一些時間，讓他們可以化解一下這一生積攢的委屈。

    程千里一個人在那裏呆了很久才離開，他想了很多，眼淚流乾，心裏的苦悶終於驅散了一些。

    良久，他從地上站了起來，鬼使神差般的重新回到了薛萍的病房前，透過門上的玻璃，他清晰的看到了她紅腫的眼睛，瘦到脫相的面頰，心裏忍不住有些撕裂般的痛楚。

    眼眶再次被淚水充盈起來，他抬手抹掉眼角的淚水，卻還是沒有勇氣推開門進去面對薛萍，他用力咬了咬嘴唇，轉身離開了醫院。

    程千里離開醫院之後，在醫院附近找了一間酒店住下來，那天晚上，他趴在視窗，看著漫天繁星，久久無法入睡。

    許青山離開時說的那句話不停的在耳邊徘徊，讓他的內心變得很糾結。

    他曾經想了各種殘忍的方法去復仇，可看到病床上虛弱蒼老的薛萍時，那些仇恨與憤怒卻悄無聲息的變成了委屈。

    他將心中的委屈全部吐露出來之後，心裏頓時輕鬆了很多，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仇恨壓在心底，幾乎要將他淹沒，他的心也沉重的如同落入黑洞的堅硬石頭，冰冷又潮溼。

    再次想起薛萍對著他聲淚俱下的解釋與道歉，程千里內心不禁一陣刺痛，他開始覺得自己有些殘忍，薛萍曾兩次向他伸出手臂，卻都被他殘忍的拒絕了。

    面對那樣的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即便她不是自己的母親，跟自己沒有半點血緣關係，這樣的做法仍舊有些殘酷。

    許青山說的話不無道理，她的時間的確不多了，這一生，他們已經錯過了，過去的遺憾已經足夠大了，現如今，他們還能再次見面，或許這就是上天的恩賜。

    他應該好好珍惜，而不是被仇恨和委屈矇蔽，自己是渴望母愛的，從小就渴望，現在母親就在眼前，真的不應該再次推開她了……

    眼角一滴眼淚滑落，程千里似乎突然間豁然開朗了，他應該好好珍惜與母親相處的這最後的時光，彌補他童年的所有缺憾，也讓飽受折磨的自己和母親不至於留下永遠無法挽回的遺憾。

    他的心莫名的有些激動，也有些期待，他抬手看看腕錶，有些迫不及待的等待天亮的到來。

    第二天一早，程千里很早就起來收拾妥當後，在醫院門口買了熱騰騰的早餐，大步的往醫院走去，心裏抑制不住的激動。

    他好像突然才察覺到自己也是有媽媽的人了，他要擁抱她，感受她的溫度，他要親口喂她吃早餐，看到她容顏舒展時的微笑。

    可當他興沖沖的拎著早餐從電梯裡出來，快要走到602號房間時，卻看到醫生推著一輛推車從裡面緩緩出來了，一整塊白布覆蓋在上面。

    程千里瞬間心頭一緊，下一秒，他看到了悲痛欲絕的許青山，雙手緊緊抓著推車，伏在白布上面撕心裂肺的痛哭：“媽！媽……”

    “啪！”手裏的早餐灑落一地，程千里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心臟像被利劍穿透，全身無力的癱軟下去，他下意識的用手掌扶住牆面，艱難的支撐著，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了下來。

    他用力大口喘著氣，胸口如同被大石壓住，看著醫生將薛萍推走，許青山腳步沉重的跟在身後，程千里撕心裂肺，卻終是沒有勇氣往前邁出一步。

    他明明已經做好了準備的，可惜上天卻不再給他機會了。

    他恨了那麼久，想了那麼久的母親，如今，算是徹底的離他而去了……

    眼前再次浮現出薛萍淚流滿面的樣子，程千里心懊悔不已。

    他為什麼沒有抓住她兩次伸向自己的那隻手？一念之間，卻已經是天人相隔。

    從此，這一生他都再也沒有機會感受一下母親手心的溫度，再也沒有機會看到母親微笑時的模樣。

    “咳咳……咳咳……”

    心中劇烈的情緒翻滾讓他忍不住劇烈的咳嗽了起來，程千里彎起身子，一隻手扶著牆壁，另一隻手捂住嘴巴，轉身面對著牆壁，胸腔劇烈的震動，心臟幾乎都要從胸腔裡跳出來。

    程千里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難受，他的臉憋脹的通紅，身體也隨著劇烈的抖動。

    突然，一股熱流涌入口腔，瞬間滿滿的血腥味道襲來，下一秒，一口鮮血吐了出來，雪白的牆壁瞬間被點綴上星星點點的血紅色。

    程千里這才終於止住了咳嗽，胸腔頓時通暢了，他看著滿手的血跡，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轉過身背靠著牆壁，緩緩坐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