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饑荒年月
她那時候爲了照顧家裏,時常帶著底下妹妹出去扒拉樹皮。
雖說也不過就是大蘿蔔頭帶著小蘿蔔頭,可是哪怕是在路邊薅到兩根野菜那也算是有所成就。
五六歲的孩子尚且還在頑皮狀態中,陳寶賢她們更是如此。
“那時候雖然有缺米糧,可是在水這方面是不欠缺的,只不過這爹孃一懶起來指不定什麼時候纔給孩子洗一回澡呢。”
“不過乾旱的時候護城河那邊也沒什麼水了,至於水壩那些地方更是早就已經被攔截了起來,我們巷弄口裏的那些井也始終不見著有半滴水,若是要喝水的話還得去其他地方打。”
地方雖是遠了些,但是卻能夠有效的控制大家用水,不至於將一口井給用幹了去。
陳寶賢十分清楚地記得那一日正巧該他們巷弄口的人去井邊打水,家家戶戶的人早就已經拿好桶等著排隊去了,至於那瘋癲的兩口子也在多日未進水的折磨之下嘴皮發乾的厲害,跟著大家都有排隊。
到底因著人不能不喝水,有些實在是口渴的厲害的人打出來水之後便瞬間喝了兩口,那兩口子也是不例外的。
“我那個時候年紀小,根本就當不起什麼水桶,也不過就是提著一小瓢水而已。”
“那時候依稀記得他們夫妻二人說家裏孩子身上生了蝨子,渾身上下癢得不得了,一到晚上就會被撓出好幾個大紅包來,看見孩子如此受罪,他們兩人心裏也過意不去,便想著給孩子洗回澡纔是。”
陳寶賢閉著眼睛回憶起當年的事情,此時說的有幾分忘我,面上的神情也開始變得晦澀起來。
關於這初次聞到人肉氣味兒的記憶想來是十分難受的,雲寄錦見著遠處並無異樣發生,便也沒有打斷陳寶賢,反倒是一顆心冷靜了下來。
“當時街坊鄰居們都在井口邊,見著他們兩口子幡然醒悟要爲着孩子想想,便覺得多少還有幾分當爹孃的意思。”
“我記得那個時候還有大娘叮囑他們今後一定要好好做人,哪怕就算是爲了孩子,爲了自個兒,也不能再去碰那害人的大煙了,他們兩口子倒是滿口答應了下來,可接下來做的事情卻著實是不叫人事兒!”
說到這裏,陳寶賢面上顯現出幾分難得的憤怒神色。
像她這樣在宮中這般如渾水一樣的境地都能安然過下去的人,這心胸寬廣程度自然也是旁人比擬不得的。
哪怕是先前被人逼到福氣橫生園那種地方住下時陳寶賢也毫無半句怨言,只當做一切都是自己的宿命罷了,可如今談論起那多年前見過的街坊時面上卻有著這樣的神色,不由得讓人猜想出這兩口子究竟做了何等人神共憤的惡事。
到底因為這回憶實在是太過痛苦不堪,陳寶賢的面色又顯而易見的白了起來。
“因著常年抽大煙,他們二人的身子早就已經被掏空了,那張臉乾瘦得厲害,眼睛更是出奇的發亮。”
“不過就是兩桶水而已,換做年輕一點的女子都能夠挑回去,可那家男人卻是無論如何也挑不起來,那腰細的似乎一下就得折了去,最終還是街坊鄰居搭把手,讓他們兩口子一塊擔回去的。”
陳寶賢記得當時看見那滑稽的場面時,街坊鄰居都忍不住鬨笑了出來,畢竟沒有哪家男人會如此不成器,尤其是在那個他們這些底層老百姓靠著力氣過日子的年月裡,這樣的夫妻搭檔無異於是會將日子過得越來越糟糕的。
從井口邊打完水之後,街坊鄰居便是各回各家去了,他們各自打心底裏盼著乾旱能夠早日結束,到時候各家各戶被官府填平了的井也能夠再次打通去,至少到那個時候不用專門到遠處挑水吃了。
本以為見著他們兩口子來挑水就證明著日後還有決心想要將日子過起來,可等著大家發現那挑回去的水別有用處之後皆是被嚇得個魂飛魄散。
“他們……他們的確是把水燒好了之後用來給小孩洗澡。”
“只不過卻不是用溫水給孩子洗,而是把孩子放在鍋裡直接煮熟了去……”
回想起當日所看見的那一鍋人肉湯時,陳寶賢只覺得眼前天昏地暗,彷彿巷弄口裏那些尖叫辱罵的人聲再次在自己耳邊響起了。
首先發現他們一家子不對的便是那鼻子長的婆子們,原本這些街坊鄰居就喜歡說三道四,此時突然聞見著從那沒有半粒米的家裏突然飄出了肉香,那自然想要在門縫裏瞧個端倪。
幾個婆子互相攙扶著,又是藉着梯子爬到人家的牆頭上向裡張望著,可是這人都在屋裏,不管她們怎麼伸長了脖子看都是看不出個所以然的。
空氣中飄出來的奇異肉香實在是太過饞人,硬是將這幾個餓到天旋地轉的婆子給勾了魂兒去,她們再也無法忍受能夠聞見這樣的香氣卻吃不到這樣香的肉,私下找人一合計之後便是直接闖了這家的大門。
“在那個年月里人性本就已經爛了去了,大家都過苦日子那才叫好,若是突然有誰藏著糧藏著肉可是得叫人眼紅纔是。”
“本來都已經到了吃樹皮的地步了,沒曾想到這窮的揭不開鍋的家裏邊竟然還私藏著肉,街坊鄰居們一眼紅之後便想去看看究竟,等著他們將這家人大門踹開之後便是徑直奔向廚房裏。”
聽到這裏旁人已經被嚇得有些目瞪口呆了,雲寄錦心裏邊平波無瀾如同一灘死水似的,此時還能夠穩住身形。
自己本就是有著獵奇心態的,這樣的故事她先前不知道聽了多少,畢竟在饑荒年月中,餓起來人吃人那都是尋常的事情,只是吃自己親生孩子多少還是荒唐了些。
陳寶賢繼續絮絮說著當年所發生的事情,說到那兩口子本就是發顛到不行的,突然聽見外面有人闖進來便是伸手想要堵住門,可就他們那被大煙掏空了的身子不過就剩一把幹骨頭而已,都到了那個關口了,又怎麼能夠支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