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屋裏的姨父姨母只剩下長吁短嘆，並沒有再多說些什麼。

    等著他們房中微弱的光亮全部消失之後，萬淼之這才緩緩向着翠玉軒外走去。

    她說不清自己究竟是懷揣著怎樣一份心情回到屋裏的，但很明顯的是即將回到自己日日夜夜所期待的上京城，歡愉總是大過離別的愁緒。

    這一夜她睡得很香甜，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即將回去，以至於忘乎所以到沒有去深究姨父姨母話中的深意。

    “我那個時候年少還有幾分小孩子氣性，雖然覺得跟在他們身邊十好幾年，多少會有些捨不得，但這人的野心或許一開始就是深埋在心底的，總覺得江南這地方雖然好，但卻並不是我的最終歸屬之地。”

    “江南城中最好的繡娘都說上京城像她這樣的人比比皆是，那我自然就應該回去看一回，原先因著命格不能夠隨意離開江南，如今爹孃都親自派人捎信要接我回去了，豈又有不回的道理？”

    萬貴妃徐徐開口說著自己當日的心境，雖然是在江南水鄉長大的，但是她的性子做不到大表姐那樣瀟灑的肆意，也做不到小表妹那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閒情。

    她知道自己在上京城中有位當丞相的爹爹，還有一位有著誥命夫人頭銜的孃親，自己也不過就是陰差陽錯流落到了江南而已，遲早有一天會回去當她的丞相府小姐。

    雲寄錦幾人難得聽見萬貴妃願意袒露心扉講出多年前的往事，此時自然不會貿然打斷她。

    她在死牢裡待了好長時間，其他牢房中所關押的犯人早就已經被大理寺卿壓著趕赴黃泉路了，這牢籠中未免過於冷清了些。

    守著死牢的牢役們在得了雲寄錦的好處後，也不敢唐突上前來，也正是因為今日是三皇子和馮二小姐的婚事舉辦日，各處的防備都會略微鬆散一些，自然更不會有其他人前來打攪清靜。

    此時日頭上來了，萬貴妃頂上正對著的那巴掌大的窗戶總算是透了些光亮進來，那一束光就像是光柱似的直直照在了她的面前，硬是讓雲寄錦清楚看見了她那在微塵中半飛揚的髮絲。

    萬貴妃長得很美，美到有一種脫俗和塵世相交雜的混合感，她如今少說也有三十好幾了，可那面板保養的硬是瞧不出半分瑕疵來。

    剛收到這光線越加強烈之後，萬貴妃忍不住伸手想要抓住些什麼，她伸出那雙嫩如削蔥根的白皙小手憑空抓了兩下，卻是什麼都沒有抓住。

    “這樣好的日頭，只怕是今後再難見到了。”

    萬貴妃嘴角扯出一抹淒涼的笑，突然又改口說道：“你們若是在夏日去江南城，最好是乘著小船從那河中間而過，到了荷葉田田的地方還能夠抓些蓮子下來呢。”

    “往年的時候，我和表姐妹她們時常要去坐小船，五月六月是競舟納涼的好時候，七月乞巧八月賞月，九月賞菊十月畫像，怎麼着都比這宮中來的有意思多了。”

    萬貴妃突然說起這些事情來，雲寄錦覺得自己尚且還和她有幾句可聊的。

    “我家住在鳳凰城，雖然說離江南稍稍有些距離，可不過就是個上游下游的差別而已，若是日後有機會的話，我必定會去江南看一看的。”

    “聽你描述的江南似乎是個很美的地方，水鄉里長出來的女子必定也是溫婉如水的，恕我直言，我有時候真的想不明白你一個信佛之人為什麼會做到狠心去害其他人，難道你日日夜夜吃齋唸佛也不過就是爲了洗清心中的罪孽嗎？”

    只要一想到萬貴妃是曾經加害於梅雁回一家人的兇手之一，雲寄錦便覺得心頭有口氣實在是難以嚥下去。

    該活著的人多年前早已蒙冤死去，而不該活的人卻是風光瀟灑到了至今。

    似乎是因為經歷的事情實在是太多，面對雲寄錦的責問，萬貴妃反倒是沒有顯現出太多的表情。

    她那副神色寡淡到就像是一碗白水似的，又或許是因為多年來面上都沒什麼表情，所以才難以在此人臉上見到歲月的痕跡。

    “你如今不過就是纔在宮中小住兩月有餘而已，這背後裡的骯髒齷齪你見的少了，等日後你常住在宮中時，說不定還難以做到我這個地步。”

    “這地方就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泥潭，你若當真想要知道這背後的隱情就閉上嘴安靜聽我說，等聽過之後自然就會明白。”

    萬貴妃話語中帶著嘲諷，眼神中更有輕視之意。

    雲寄錦在心中暗自嘀咕著她不過就是一個將死之人而已，自己和她置氣屬實沒有必要。

    更何況退一萬步來講，萬貴妃在這宮中也過得並不開心，眼見過瀟灑肆意的人卻不能活到如此，恐怕早就已經被折磨的快要發瘋了。

    雲寄錦閉了嘴，沒有再說，萬貴妃見她如此識趣，繼而又開始沉醉其中的講起自己當初來上京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不小心偷聽到姨夫姨母講話之後，回去便有一種按耐不住的欣喜，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馬上要去上京城了，不過在他們沒有開口之前我也不好表現出來，好在沒過兩日姨夫姨母就主動提及了這件事情。”

    那日，江南城中有花燈集會。

    凡是妙齡女子皆可去參加集會，除了和小姐妹踏青放花燈之外，還可以與情投意合的男子相謀面。

    江南本就是一個文人多的地方，此等活動每年不知道舉辦多少回，尤其是到了夏日暑氣正濃時，人心中肝火躁動自然會排解一些。

    陸府有自家的綢緞莊，每年都是由鋪子裡的師傅親自挑了布料過來給她們做花燈，那年正好流行一種點燃之後便可以緩緩轉動畫布的走馬燈，若是這畫夠精巧，提在手中彷彿還能看見這上邊的人在行走。

    就在姐妹三人即將去挑花燈的時候，陸老爺夫婦將萬淼之給叫住了，要留她說一回話。

    “我當時心中歡喜，也能猜出是什麼事，對於花燈集會什麼的瞬間便沒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