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來人聲音低沉嘶啞而又飽含磁性。

    說話時的腔調就彷彿如這半夜裏下起的冷雨一樣，讓人忍不住的渾身打顫。

    小六子自小在這宮中長大，宮裏貴人的聲音他是反覆揣摩過多次，那怕是他們在鼻腔中發出一聲哼哼，他也能夠分清究竟是誰。

    此時連油紙傘也顧不上了，急忙衝到門邊，快速將門栓給落下。

    梅雁回冒著大雨趕進宮裏，半邊身子都被夜雨給溼透了。

    他身上穿著一身玄色長袍，面容帶著幾分疲憊，如今被這雨這麼一澆，竟有這幾分說不出來的落魄蒼涼感。

    他那雙眼睛卻亮得瘮人，在這夜裏冒起了漆黑的冷光。

    “小公子，見著您平安無恙的回來，奴才這心中可是高興得很！”

    小六子慌忙撐起傘，連忙站到梅雁回身側，唯恐斜風細雨再將人的身子給打溼了。

    庭院裏幽深至極，各處院中都悄無聲息。

    梅雁回生得高大，腳下步子一邁便跨出去老長，小六子得緊趕著小碎步才能將人給追上。

    “雲姑娘可睡下了？”梅雁回冷聲問道，生生壓抑著自己那顆心。

    爲了撐起手中這把傘，小六子支起了半邊身子。

    先前看見梅雁回時，他還覺得不可置信。

    這小公子不是被皇上派到江北治理水患，而後又被流寇土匪強擄去了嗎？怎麼如今突然出現在了宮中？

    “姑娘今日替皇上看了身子，如今將手術做完後疲憊不堪，早就已經歇下了。”

    “若是姑娘知道公子您回來了，必定歡喜的不成樣子，最近因著您的事姑娘可沒少操心，白日裏連飯都吃不完小半碗。”

    到底是替雲寄錦高興，小六子一時嘴快，什麼話都說了出來。

    聞言，梅雁回這心裏多了幾分不是滋味兒。

    由小六子帶領著到了西跨院時，只見屋裏並沒有任何光亮閃爍，連人說話的聲音也沒聽見，足以見得她們早已睡下了。

    眼看著門就在眼前，梅雁回卻突然頓足，不再往前去。

    “罷了，還是等著明日再來吧。”

    “你先回去歇息吧，我自己出去就行。”

    他仰頭看了看天色，這會兒倒真是夜深了。

    小六子伸手抹了一把面上的細雨，視線早已被雨水給模糊了大半，一時間竟是有些看不清眼前人，只覺得他身材高大偉岸得厲害，光是站在那裏身上就有著幾分強行壓人的氣勢。

    “小公子，您這一路回來想必也累了，奴才將您送到門外吧。”

    梅雁回兀自搖了搖頭，轉身就邁入到了雨中，緊接著便如一股風似的消失不見。

    速度快到小六子都覺得有些恍惚，彷彿剛剛不過就是自己所做的一場夢。

    他急忙想追出去，可目光卻被身下的那灘雨水給吸引住了。

    天邊平白響起驚雷，接連兩下閃電更是將小六子嚇得抱住油紙傘瑟瑟發抖。

    突然閃現而來的白光讓他明顯看到雨水帶著幾分深紅色，隨即撲入到鼻尖的還有一股子淡淡的腥氣。

    翌日。

    昨夜的大雨，天剛亮時就已經停下了。

    狂風驟雨將落葉打下大片，此時一層都一層的疊在院中，掃帚怎麼都掃不走。

    按照宮裏的規矩來說，若是沒什麼要緊的事情，下暴雨時守門的人也能回去歇下。

    不過一大清早，小六子就揉著眼睛從自己屋裏鑽了出來。

    院子裡的宮女太監都拿著掃帚在灑掃落葉，今日實在是太冷了，冷的人說話時都能撥出白氣兒來。

    幾人正在不停的抱怨著昨夜那場雨下的太大，以至於這落葉粘在地上怎麼都掃不走，還非得人去用手給撿開才行。

    “得虧白日裏沒有下雨，要不然早上起來得多冷呀，話說，今年冬天來的未免也過於早了，也不知道內務府那邊的煤炭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分得過來。”

    “往年不是冷到極點了怎麼可能往咱們這裏分，咱們這宮裏邊又沒個主子，平日裏就著來些官家太太小姐們而已，但願內務府那幫眼高於頂的人今年會顧念著雲小姐，早些給咱們送過來。”

    “嘶……這冷風一吹直往人脖子裡鑽，我感覺手都快要凍掉了，咱們還是趕緊掃吧，掃了進窩裏去！”

    小六子站在廊簷下，向着門邊看著兩眼，心裏猜測著梅雁回究竟什麼時候過來。

    昨晚小公子走時，他看見地上積了一灘血水，自己身上毫髮無傷，準保是從他身上流下來的。

    一時之間猶豫著究竟要不要將此事告知給雲寄錦，為的是怕她擔心，又怕小公子今日不來。

    院子裡的冷風一股勁兒吹到了屋裏，雲寄錦翻了個身便就睜開了眼睛。她靠坐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只因爲自己腦子裏邊突然出現了幾個數字。

    分別是九十二和九十四。

    這兩個數字就好像是分值牌似的，時不時就閃爍兩下，實在是讓她無法忽視大腦中突然出現的異常。

    她無心再睡眠，也猜測不出究竟代表著什麼，打算去找周子陽商量商量。

    另外，還得趁著機會去找雲滿樓和赫連昇。

    原先雲滿樓就給她遞了書信過來，說梅雁回身旁有一隊暗衛正在保護著人，這些人堪稱死士，除非那十好幾個人都死絕了，否則定然會保衛梅雁回平安無恙。

    讓她千萬要放下心來，別爲着這件事情而自亂陣腳，比起梅雁回如今的安危來說，三皇子和馮青鸞的婚事更加重要。

    且不說做過手術之後皇上的身子究竟能撐多久，就是這康復階段也必然得多留心，免得有人暗中給皇上下黑手，提防著千萬不要再出現貴妃娘娘投毒一事。

    雲寄錦換過身衣裳，讓人提著食盒就往昌平宮而去。

    眼看著他們一行人出了宮院，小六子站在門邊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昨夜裏的雨下的實在是太大，今早沒有一個人察覺出異樣，就連原先積累起來的血水也化了個乾淨，彷彿昨晚所經歷的一切，不過就是自己所做的夢似的。

    看著雲寄錦清瘦單薄的身影消失不見，小六子摳了摳後腦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