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一群友軍
“我省的。”裴儀鄭重頷首道。
兩人相望無言,氣氛莫名就凝重了起來。
好半天,蕭君集才低嘆著開口道:“也不知道天牢裡的伙食怎麼樣。”
凝重的氣氛瞬間煙消雲散。
裴儀不覺莞爾,笑著揶揄道:“總歸是坐牢,飯菜能好到哪去?”
蕭君集想想也是這個道理。
他垂眸看著面前這位意氣風發的小娘子,十分認真地道:“那我到時候每天給你送飯。”
裴儀被逗笑了。
她微微歪著腦袋瞅著眼前這個滿臉寫著認真的郎君,哂笑道:“我是去坐牢,又不是去上學,誰會允許你來給我送飯呀?”
蕭君集卻覺得很可行,胸有成竹地道:“有錢能使鬼推磨。”
裴儀瞬間感到了這個男人的豪橫。
單以個人資產論,恐怕蕭君集是幾個大佬裡面最有錢的。
裴儀輕笑著調侃道:“到時候看吧——要是牢頭真允許你送飯進來,那你便送。反正我也不想吃牢裡的餿飯。”
蕭君集深以為然,進一步商量道:“到時候,我給你送被子來。床鋪太招搖了,沒法送,就送一牀蓆子吧……”
裴儀聽著男人吧啦吧啦地做安排,不禁覺得越來越好笑。
她樂呵呵地調侃:“阿衡,我是去坐牢,不是度假。”
“坐牢又怎麼了?”蕭君集理直氣壯地道,“坐牢難道就不能睡軟床,蓋好被子了嗎?”
裴儀被逗得噗嗤一聲笑了。
她也不和郎君理論,而是好脾氣地道:“到時候看吧。你要是能成,我都支援你。”
蕭君集又憂心忡忡地給她說了一番安排,那絮絮叨叨之態簡直就跟個即將送遊子遠行的;老媽子一樣。
對於郎君的這番好意,裴儀雖說是心領了,可聽著這個男人吧啦吧啦半天都講不完,她心裏也是有點不耐煩的。
到最後,裴儀終於忍無可忍地開口打斷道:“阿衡,你說的這些我都贊同。到時候,你如果真能靠錢疏通關係,那就儘管去,我完全支援你。”真的!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支援你。你不用再這樣叨叨叨叨個不停了。
蕭君集聽出心上人不耐煩了。
他很是委屈地癟了下嘴巴,悻悻道:“好吧,我都聽你的。”
裴儀見此情形,只好又哄了男人幾句,接著才終於順利地把蕭君集給打發走了。
而她自己則是回屋午休去了。
不管即將要發生什麼事情,就算是天要塌下來了,該休息還是得休息的。
數日後。
裴儀如往常一樣大清早起來上早朝。
她的官階只是個從六品,壓根兒就沒有資格進金鑾大殿,只能和一眾低階官員分站在殿外的廣場兩邊。
如今已經是深秋,清晨本就涼颼颼的,如今還要站在這麼一個露天廣場上早朝,那酸爽可真是不好言說。
至於金鑾大殿內,那是正五品以上的官員纔有資格待的地方。
在大周,五品以上的官員便算是大官了。
大官自然有不一樣的待遇。
就比如現在,他們一群低階官員在露天壩子上吹冷風,而那群高階官員則是站在寬敞的金鑾殿內。
雖說金鑾殿的大門全都大敞著,風也可以從中穿過,但不管怎麼說,在殿內可比在殿外好受得多。
裴儀就跟往常一樣,百無聊賴地站在廣場上等早朝結束。
而她的其他同僚也是如此。
理由實在是太過簡單。
須知道,他們這群站在殿外的低階官員實際上根本聽不見殿內的官員在說些什麼話。
換句話說,名義上他們站在殿外一起上朝,可事實上他們不過就是站在殿外當個擺設。
至於為什麼要他們在外面當擺設呢?
呵,泱泱大國嘛,上早朝要是沒有一群官員分列兩旁,怎麼能顯出大國威儀呢?
你以為大周不要面子的嗎?
“哈……”
裴儀聽到她身後的官員打了個哈欠。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個哈欠了。
裴儀覺得,打哈欠這種事情是會傳染的。
就比如她本來完全不想打哈欠的,可聽著周圍的人時不時就打一個哈欠,她現在也想跟著打哈欠。
沒辦法,凌晨五點就起床準備上早朝,哈欠連天也屬實正常啊。
“哈……”
裴儀打出了一個悠長的哈欠。
一大群站在一起其實是很容易交頭接耳的,不過他們都自持身份,咳咳,應該說大家都知道這是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
要是他們這群低階官員敢在上早朝的時候竊竊私語,那後果可是真嚴重的。
不過,今日的早朝似乎格外的長。
要是往常這個時候,早朝早就已經結束了。
可今天卻一點結束的跡象都沒有。
裴儀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而站在她周圍的官員們則是終於忍不住很小聲地議論了起來。
“怎麼還不下朝啊?陛下和大人他們是在商討什麼軍情大事嗎?”
“朝中肯定是發生了一件大事,不然不會折騰這麼久。”
“也不知道到底是爲了什麼事這般折騰……”
大家小聲議論著,心裏都覺得事情不簡單,隱隱覺得京都可能要變天了。
過了一會兒,司禮監的掌事大太監高公公從金鑾殿走了出來,然後站在高高的站臺前,用尖尖的嗓音高聲道:“宣——吏部給事中裴大人進殿——”
此話一出,殿外的官員一片譁然。
眾人都忍不住將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這個焦點人物。
裴儀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心跳略略快了起來。
她隱約猜到要發生什麼事情了,但面上還算很穩得住。
她一臉淡定地走出佇列,接著昂首闊步地快步走上前去。
裴儀微微撩起衣襬,踏上丹陛旁邊的數十步臺階,接著步入了寬敞的望臺,然後才得以進入了金鑾殿內。
她走進去的時候,殿內的官員都扭頭來看她。
那目光都飽含深意,有的目光甚至明顯帶這種幸災樂禍的意思在裡面。
感受著這些情緒各異的目光,裴儀低垂著腦袋,腳步走得更穩了。
心底的預感已經告訴她即將極有可能發生什麼了。
果然,那龍椅寶座上的老皇帝沉聲質問道:“裴給事中,最近京都關於你是女子的流言甚囂塵上。你如何看呢?”
裴儀心裏倒吸一口涼氣。
果然如她所料,老皇帝今日這是打算直接拿她開刀了。
心底裏雖說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但裴儀面上仍舊是八風不動。
她微微低著腦袋,眼眸看著漢白玉地面,不卑不亢地道:“微臣以為,那些流言不過都是些無稽之談。老百姓願意談,那邊談——也算是給他增添了一點生活的樂趣。”
老皇帝冷哼一聲,心說這裴家三郎如今就是隻煮熟的鴨子——就只剩嘴硬了。
他板著一張老臉,極盡威嚴之態,幾乎是帶了幾分恐嚇道:“空穴來風,事出有因。這流言誰也不傳,就只傳你一人實則為女子。裴給事中,你讓朕怎麼看?”
裴儀仍舊很穩得住,依照禮儀那站得叫一個標準。她不卑不亢地答道:“微臣愚鈍,不敢揣測君心。”
老皇帝又是冷哼一聲,沉聲道:“你若是沒法子證明自己不是女人,朕恐怕也沒法相信你其實是個男人了。”
裴儀心裏早就預料到了這種結果,所以聽到老皇帝將這話說出來時,她也沒多大的震驚。
不過,不表現得過於震驚不代表她就一點情緒都沒有。
裴儀一臉憂色,故意以一種十分委屈悲憤的語氣道:“微臣乃是男兒郎,若是因為幾句民謠就改了性別,這不是很荒謬嗎?”
老皇帝黑著一張老臉,惡意滿滿地沉聲道:“堂堂朝廷官員,若是不驗明正身,那纔是叫天下人都笑掉大牙。”
裴儀心裏其實早有預期——老皇帝可能會怎麼對付她,手段又是如何,她都有基本面的推演。
老皇帝雙手放在寶座扶手上,胸有成竹地宣佈道:“朕會三個太醫同時為裴大人驗明正身。若裴大人本身就是男人,那審查結果只會幫裴大人破除流言——這個法子對於裴大人來講,實在是百有利而無一害。”
大殿之內,官員們聽到老皇帝的這番話,一個個神情都相當微妙。
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去看丞相大人裴述如今是個什麼表情。
結果,裴丞相相當淡定。
怎麼就這麼淡定呢?
不過也很好理解,流言本來就是質疑裴家三郎的性別,陛下今日鬧這麼一出也無非是想查證裴三郎的性別。
可人家裴家三郎顯然就是個男人,所以根本就不怕陛下搞什麼三個太醫一起會診的事情。
裴相國當然就一臉淡定咯。
大殿內的一眾官員差不多都抱有這種想法。
而裴儀本人也是淡定得不行。
她向老皇帝行了一個大禮,沉聲道:“微臣領命。”
老皇帝見裴儀如此淡定,心裏頭都不禁發生了些許動搖。
本來從一開始,他就極度懷疑裴儀是個女人——而且這種懷疑相當強烈。
可如今瞧著裴儀在面對太醫會診時,竟然能一點不改變臉色,實在是一種難得的修養。
話雖是如此,但這完全不妨礙老皇帝堅定地把太醫會診的事情給推行了下去。
大殿之內,一群官員就親眼看著,從六品的吏部給事中小裴大人在引路太監的帶領下,規規矩矩地進了偏殿。
官員等在外殿,心情實在是十分微妙。
但相比於官員們的焦躁不安,丞相裴述倒是相當穩得住,好像完全不擔心裴家三郎的身世。
偏殿內。
裴儀抬起手捂住嘴巴又打了個哈欠,生理眼淚都逼出來了幾分。
三位太醫已經先一步等在偏殿裡了。
這三個太醫裡面,有一個她是認識的——就是那位太醫院院判陳太醫。
三個太醫原本是坐著的,一見到裴儀進殿了,他們仨就立馬全都站了起來。
“裴大人。”太醫們行禮。
“陳太醫……”裴儀很謙卑地回禮。
話到此處便戛然而止,她臉上也顯露出了尷尬之色。
理由也很簡單,其餘兩個太醫她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所以在回禮的時候就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了。
不過,這兩位太醫似乎很樂意和她分享。
其中那一個瘦瘦高高的太醫笑眯眯地主動自我介紹道:“敝姓錢。”
另一個矮矮胖胖的太醫也很和氣地笑著自我介紹道:“敝姓周。”
裴儀心裏鬆了口氣,這才繼續往下招呼道:“錢太醫、周太醫。”
一番寒暄之後,陳太醫便嚴肅地道:“裴大人,我等奉陛下之命來查驗你性別。現在我們三個分工是這樣的,以我打頭,我們三人分別對你進行查驗。”
裴儀微微挑眉,覺得這話好像有點別的意思。
可這意思到底是什麼,她一時半會兒還意會不到。
在她思考的這點空擋,錢太醫與周太醫已經轉身去了偏殿旁邊的耳房,明白無誤地彰顯著他們絕不會在此處偷看偷聽。
裴儀見此情形,委實是很錯愕。
不過轉念一想,這些太醫畢竟是來給她驗證性別的。
出於對她一個官員的尊重,這些太醫也不可能一蜂窩的全都上來扒她的衣服。
最後的結果顯然就是像現在這樣,三個太醫分別一個一個地來給她驗身。
而這驗身的法子顯然也不是脫她的衣服,而是給她把脈,接著便讓她接觸點別的能辨別性別的東西。
裴儀腦海裏已經想出了一系列可能的法子。
結果,她身前的陳太醫卻賊頭賊腦地左右望了望,那模樣就跟個要偷東西的老賊一樣。
緊接著,陳太醫就躡手躡腳地快速走到她跟前,用最小的聲音道:“裴大人,三殿下已經給我打過招呼了。只要裴大人認定自己是男人,那老朽就保證裴大人是男人。”
裴儀登時兩隻眼睛便微微睜大了,內心的震驚可想而知。
不過,此事雖說意外,但又著實在情理之中。
霍淵會為她做這等打算與防備,她雖是料不到,但也確實不是什麼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裴儀心情一下子變得複雜了起來。
她沒有立即拒絕陳太醫的建議,而是問道:“今日一共有三個太醫,就算陳太醫你說我是男人,可其他兩位太醫怎麼辦呢?”
陳太醫“嘿”了一聲,老實巴交的皺巴巴老臉上顯出幾分奸詐來。
他壓低聲音道:“裴大人你是朝廷命官,又是裴相國的嫡三子,不論是誰來給你驗身,都不會敢直接扒你衣裳。太醫院現行的驗身法子其實是有些漏洞的,只要其中的步驟出點小小紕漏,動點小小手腳,那結果就會大為不同。”
裴儀雖說不懂到底要怎麼動手腳,又是怎麼出這個紕漏,但她很明白,陳太醫的意思是,他可以幫她偽造出一個男人的跡象。
不過,這番好意她雖是心領了,但她委實是不需要。
於是乎,裴儀一臉正義凜然地道:“陳太醫,你一切都按正常流程來吧。生死有命,是什麼結果便是什麼結果,我都認。”
陳太醫登時便愣怔住了。
他委實沒料到這位裴家三公子會拒絕這等好事。
要知道,他早在萬壽縣的時候便已經知道這個裴三公子是個女嬌娥了——畢竟除了女人,誰會每個月定期定點地不舒服?
不過,陳太醫畢竟是在這等波雲詭譎之地摸爬打滾多年的人,雖說從政的頭腦不怎麼有,但最基本的政治嗅覺還是有的。
如今,這位裴三公子擺明了要他直接揭穿她的身份,顯然是因為裴三公子已經有了別的謀劃——而這些謀劃顯然沒有和三殿下打商量,不然三殿下也不會也拖他幫裴三公子打掩護了。
陳太醫心裏門清兒。
他不再多言,而是安安靜靜地按照流程給裴儀做了一番查驗,接著便將東西都收回了藥箱。
裴儀其實完全沒看懂這個太醫究竟是怎麼操作的,只是瞧著陳太醫拿了個不知名的東西在她手腕處碰了一下。
那東西登時便變了色。
陳太醫見狀,臉色也微微變了一下。
緊接著,陳太醫便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緊接著便拱手告退。
這一退並不是立馬就去前殿稟明情況,而是去一旁的耳房候著,讓其他兩位太醫前來診治。
第二個進來的是錢太醫。
這個太醫個子很高,人也很瘦,有種很不協調的感覺。
他進殿之後便很巴結地對著裴儀行禮,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小人氣息。
裴儀心裏有點點不舒服,但她面上沒有表現出來。
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
人家錢太醫笑眯眯地應承她,她也不好板着臉做迴應。
簡單寒暄之後,錢太醫便很謹慎地往周圍望了望。
那姿態與神情與方纔陳太醫的舉動如出一轍。
裴儀登時便有了某種微妙的預感,心情一下子變得複雜起來。
果然,下一瞬,這個瘦瘦高高的錢太醫就湊到她跟前,壓低聲音道:“裴大人,我受鎮國公主之託前來為您驗身。”
“公主說,大人若是願意與她結為百年之好,那今日不論實際結果如何,大人都是貨真價實的男兒郎。”
所謂“百年之好”,自然是指兩人結為夫妻,百年好合。
裴儀心裏簡直都成了地鐵老人滿臉嫌棄地看手機的那個表情包。
她真是闖到個鬼了。
明明上次她都已經明確拒絕過晏落魚了,結果這位公主還是不死心想和她聯手嗎?
裴儀乾咳了一聲,很是鄭重地道:“公主的好意,裴某心領了。不過,裴某頂天立地,敢作敢當。錢太醫儘管驗證,是什麼結果,便是什麼結果。”
錢太醫那滿臉巴結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臉上。
他完全沒料到會是這種結果。
宮中的人誰不是個人精啊?
當時,鎮國公主來找他的時候,他便知道這位裴家三公子十之八九就是個女人。
照錢太醫的想法,鎮國公主好心給裴三公子打掩護,裴三公子一定會歡歡喜喜應下的——如此一來,女兒身不用曝光,也就不用承受天子的龍威之怒,
不過如今看來,這位裴三公子似乎並不害怕什麼天威龍怒。
錢太醫腦海中已經各種猜測亂飛。
有個驚人的想法驀然冒了出來,嚇得他登時背上一涼。
他不敢多想,只能戰戰兢兢地低垂下腦袋,從藥箱裡拿出工具來,接著很小心翼翼地給裴儀驗證。
裴儀坐在交椅上,伸出一個手來放在脈枕上。
她看到這位太醫照樣是拿了個東西在她胳膊上點了一下,過了一會兒,那玩意兒就變了色。
裴儀搞不懂這是個什麼原理,只是大致猜測,這東西變色了,就應該說明她是女人。
錢太醫默默把東西放回了藥箱裡,接著便規規矩矩地給她行禮告退,整個過程那都是說不出的恭敬。
他退出之後,周太醫便走了進來。
這位太醫長得很富態,整個人大腹便便,走路似乎都有些不利索。
他一臉和氣的笑容,就跟個彌勒佛似的。
周太醫進殿之時便賊頭賊腦地朝四周望了一圈兒。
就這一個動作,直接叫裴儀嘴角抽了抽。
她覺得吧,這個周太醫估計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友軍。
果然,這周太醫走近她之後,便歡歡喜喜地壓低聲音道:“裴大人,我和荀司階是好哥們兒。”
“荀司階回雍州之前,特意叮囑我一定要幫襯你。”
“我當時本來還不懂,我一個太醫怎麼幫襯裴大人呀?”
“如今看這情形,我算是有些瞧明白了。”
“裴大人,今日你想要什麼結果,全憑你一句話。”
周太醫笑眯眯地保證道:“我周某一定想辦法幫你搞定陳太醫和錢太醫,最後我們仨的診斷結果絕對全都是一致的。”
裴儀嘴角抽搐了一下。
雖然說荀歡的這番部署叫她很是感動,但她確實心裏也有點鬱悶。
“咳咳……”
裴儀乾咳了兩聲,只能再一次冠冕堂皇地拒絕道:“周太醫,裴某行得正,坐得端,從來不懼流言蜚語,更不懼事實如何。縱使最後的結果再怎麼慘淡,裴某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