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此事他其實大可以再忍一夜，第二日朝堂之上當眾揭發，這樣才能驚動更多的人。

    但是他沒有。

    南歸蒼在朝中勢力畢竟較大且盤局已久，很多老傢伙自己半截身子在土中，只急著為後代謀條平坦路，不可能眼睜睜看自己苦心栽培多年的人沒能坐上皇位，早就鐵了心要把人往龍椅上送，出事了只要能保住人，黑的也能說成白的。

    並且最主要的是，璇皇偏心，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他貿然將所有事情都捅出來，這得給璇皇打多大一個耳光？自己父皇有多好面子他是知道的，所以只能先私下說，給他一個私了的機會，留皇家顏面。

    這一步表面上看似乎有些虧，但其實是最正確的，雖然南歸蒼必定會找替罪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璇皇一會對南歸蒼感到失望，二也也會因為南歸意行事穩重而增加好感。

    至於其他的，不著急，南歸蒼的嘴臉他遲早給他撕開，赤.裸裸地展現在眾人跟前。

    張之易嘆口氣，又狠狠地攥拳：“殿下莫氣……臣也實在沒料到撫平王竟然是這般的人！可恨之前竟然站錯了方向，未曾早些識明殿下心性。”

    “我沒生氣，這語氣說話說習慣了，”南歸意哎一聲，“其實張大人也沒站錯隊，早兩年的本王確實不值得讓大家跟隨，若非跟風兄弟打了兩架，又被他幾句話點醒，只怕現在依舊囂張跋扈莽莽撞撞，不明不白地做別人的墊腳石。”

    “風兄弟？”張之易一愣，“就是那日將玉佩交於我那人？”

    南歸意一笑：“對，現在該稱呼他為嵐皇了。”

    “可他不是東月之人？”

    “他其實也並非東月人，但黎水一族確實是因我東月才被屠滅至只剩他一人，可風兄弟是我見過最為明事理識大局，且就事論事之人，對我沒有絲毫遷怒。”

    南歸意下意識改變自稱：“且不說之前幫助過我那麼多，還有救命的恩情。只此次，若非他與容姑娘出手相助收留我一段時間，讓我能等風波稍定再回東月收集證據，只怕我現在還連京城都回不了。有他做北梧的君主我是放心的，東月百姓不可能會因此受到災厄。”

    思及往事，南歸意不由勾唇一笑，張之易也不禁撫撫短鬚：“確實……那日得見一面，嵐皇氣度不凡，實在是讓人驚歎啊。”

    “可是……”他握著茶杯的指尖微微一緊，“撫平王只怕咽不下這口氣，想必不日就要請兵攻打北梧……”

    “放心，他們小兩口早就預料到了，我相信他們的能力。”

    而眼下，他須先顧好自己，才能替風不聞盯好東月的動靜。

    .

    登基大典結束一週後，風不聞親自前往天牢看陳符夏，容燈百無聊賴便也跟了過去。

    陳符夏盤坐在草蓆上，有些疲倦地睜開眼：“陛下怎麼來了？”

    獄卒開門，風不聞先進去，他跟纔看見容燈般，略微驚訝道：“竟連皇后都親自前來探望，罪臣這臉面，沒有這麼大吧？”

    “頭一次聽說還有人嫌自己臉面太大的，”容燈站風不聞身側，細細打量一番，“風不聞也沒下令讓人打你啊，怎麼望著又累又虛弱？”

    陳符夏笑著嘆口氣：“睡不著啊。”

    風不聞望著他：“陳符夏，鎮安將軍，朕查了卷宗，你入朝為官之前一直都是牧承業部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卒，十七歲那年忽然離軍參加武試，一戰驚人奪得第一，又在五年內做到鎮安將軍之位，到如今任職六年，雖未有大功，卻也一直無過。”

    陳符夏緊緊地盯著他。

    風不聞思索兩番：“朕有一事不明，將軍離軍那年，曾在武試前立下豪言壯誓，於牆上賦詩，其中有一句‘十年凌雲志，終可定山河’朕很喜歡，想必這便是將軍為將的初衷吧？”

    陳符夏似乎是回想到了什麼，竟然有些痛苦地閉上眼，點點頭：“陛下說的是。”

    “可是，當時的北梧由祁墨曉坐鎮，朝中雖腐敗，邊境卻也一直安定，將軍立此誓時，欲定的是何處的山河？”

    陳符夏身子微不可見地顫了顫，他心中似是在掙扎什麼，再睜開眼時，雙眸竟然有些發紅。

    他道，聲音比方纔嘶啞不少：“陛下能先回答罪臣一個問題嗎？”

    風不聞點頭：“將軍請問。”

    “您……您真的是黎水族血脈？真的……”他忽然激動起來，“真的不會像先皇那般對待我北梧百姓？真的不是東月派來的？”

    容燈恍然大悟：“原來你是因為這個事纔想謀殺風不聞，有點傻了啊，你怎麼不想想萬一真錯害了好人該怎麼辦？”

    陳符夏眼中有些悔意：“是罪臣魯莽，但我真的等不了了，陛下比先皇厲害那麼多，又一直在東月生活，若真是璇皇派您來此，過了那一日，我就再沒有機會動手……”

    風不聞了然一笑：“那你如今覺得朕如何？”

    “這……”陳符夏說不上來。

    雖然才過了一週時間，但他偶有聽見獄卒談論新皇新後，說兩人夫妻伉儷情深，且都非常平易近人，並且不喜奢華不喜宮婢，身旁幾乎都沒幾個人伺候。

    而大赦天下也是真的大赦天下，他親眼看著這天牢中除去罪大惡極之輩，牽連的蒙冤的，都被放了出去，其中便有自己的好友。

    可都是快三十歲的人了，自然知道看人不能光從這些事上看，況且才這麼短時間。

    ……雖然先皇連這短短几日的偽裝都沒有。

    風不聞看出他眸中的猶豫與鬆動，修長的指節朝門微微一引，獄門大開，他手中靈光一動，續而又將一柄長劍扔到陳符夏懷裏：“陳將軍走吧。”

    “陛下？”陳符夏慌忙抱住劍，眼中有些驚慌，更多的卻是不可置信。

    他棋差一招，自然認輸認栽，若風不聞真的不是祁墨曉那樣的人，他就算死了也無妨。

    可風不聞這是要放他出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