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語氣平靜，不像是在真心誇他，卻也不像是在諷刺他。

    一時不知父王用意如何，他心裏也沒底了。

    “父王放心，兒子一定會不辜負您的期望，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秦夫人撇了他一眼，輕蔑而不屑。

    葉衛城沉思了片刻，像是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一般。

    “韶兒，你知道你的名字是怎麼來的嗎？”

    這有什麼？

    “兒子的姓名，是父王賜予……”

    葉衛城重重地撥出一口氣，頹喪地雙手撐著扶手站起來，一瞬間竟然感覺蒼老許多。

    “你的名字，是你母妃取得，名為韶。”葉衛城又對秦夫人說：“你先出去，沒有我傳話先別進來。”

    意外的，秦夫人沒有多做糾纏，利落地出去了。

    葉雲韶到現在還不知道父王所為何事，總覺得氣氛奇怪。

    葉衛城自顧自地說道：“韶，本是一首宮廷樂舞，是你母妃當年鍾愛……也是因此一曲，她與宮中畫師孟宇定情！”

    說道後來，忽然涌出燒心怒火，葉衛城把一直攥在手中的粉紫色手帕砸到了地上。

    葉雲韶先是被嚇了一跳，然後不敢置信。細看之下，桌上放著一本陳年的曲譜，上面寫著一個古字“韶”，書的邊角有些泛黃。

    他現在對孟宇多多少少了解一些，知道孟宇曾經喜歡過母妃，可他竟然不知道，母妃對孟宇曾經是兩情相悅？

    那她後來為何又嫁給了父王……

    葉衛城很想生氣發火，可真正怨恨著的人，早已死去，在黃泉之下。還留在世上的，除了他，就剩下一個跟他毫無關係的假兒子。

    “這就是我橫刀奪愛的下場……”葉衛城淒涼地說，“婉兒願意爲了孟宇和我在一起，卻從未對我動過真心。當年孟宇征戰沙場，成了我的部下……我發現了他隨身帶著婉兒的絲絹手帕，上面繡著一雙鴛鴦。我氣不過，便叫他去了前線，私自收了那手帕……”

    手帕竟然是這樣來的，他顯然從未想過。

    這是上一輩人的故事，為何單單叫他過來，講給他聽？

    “誰想孟宇一朝戰死沙場，婉兒積鬱成疾，身體不見好轉，最後也去了。她雖然嘴上不說，但我知道她始終是怨恨我的。即便如此，我也願意一直等著她，一直對她好，到了許多年後的現在，王妃之位依舊給他留著。”

    原來父王還有這樣為愛卑微的時候，看來是真心喜歡母妃。

    “父王，您不要傷心，人死不能復生……”葉雲韶想著安慰父王。

    葉衛城絲毫不領情，指著他的鼻子說道：“你給我閉嘴！”

    葉雲韶不再吭聲。

    “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你是那孟宇的兒子，不是我葉衛城的！冠我葉姓，讓我用嫡長子的待遇養育你這許多年，你是虧欠我的！”

    最後一句話，葉衛城心裏清楚，他是對婉兒說的。

    明知葉雲撒是無辜的，明知葉雲韶什麼都不清楚，可在面對容貌與愛人過分相似的他時，葉衛城不是神仙，終究沒忍住。

    葉衛城的話猶如一道響雷震懾在腦袋上，葉雲韶自己也委屈，可他能解釋什麼。

    不足月便早產，還有這獨特的名字。更不用說沒有繼承到父王一丁點的才能，做任何事都比不上其他兄弟們厲害。

    原來傳聞都是真的，他不是西陵王的兒子，真的是一個雜種？

    他不相信，更不願相信母妃也欺騙了他。

    “不是的，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葉雲韶忽然失力腿軟，險些站不穩。

    到底是人心肉長的，葉雲韶從小作為嫡長子，被葉衛城看著長大。雖然對他嚴厲了些，但都是出自真心地想讓孩子更加優秀。

    堂堂西陵王，被一個女人欺騙，扶養了他人的孩子二十多年，這要他如何接受。

    再怎麼不捨，也要斬斷這段孽緣。

    “你的名字，本該是孟韶，二十來年的陰差陽錯，在今日總要做出決斷。”葉衛城閉目許久，又繼續說道：“自今日起，剝去你的世子之位，此後西陵王府的任何事務，不必你再操心。你可以永遠離開王府……”

    “父王，不要！”葉雲韶不是捨不得其他榮華富貴，他忍不了父王一臉冷漠地對他像對待外人，甚至比陌生人還冷漠。

    “你若不肯，便算我葉衛城仁慈，收留你。逸仙堂不准你再住下去，即刻搬去下人廂房。在這王府之內，你可以再叫葉雲韶，再不準稱呼父王。”

    這已經能給出的最大讓步。

    葉雲韶到現在還是不肯相信，自己怎麼就換了個父親……

    “那……鎮守東夷的事……”這可是他爲了保護父親，與三皇子做出承諾換來的。

    不讓他去，那一切不都白費了？

    “聖上說換世子前去，你已不再是世子，雲卓自然會代替你，不必費心。”

    葉衛城連一個正眼都不願施捨給他，葉雲韶只覺傷心淒涼極了，哪裏又知道葉衛城自己的掙扎與苦澀。

    葉衛城不是沒有發覺，一心願意相信著唐婉，所以刻意忽略了許多。如果不是今天秦夫人拿出孟宇跟唐婉的私信和定情曲譜，他還能繼續瞞著自己。事實擺在眼前，他不能再裝傻下去。

    這也是爲了捍衛王府的尊嚴。

    “好……我知道了……”葉雲韶的聲音低沉。

    不必再管王府的事，以後也不會有任何事被父王逼迫去做，更沒有了身份可被利用。

    這些明明都是他很早就期望的，可真的擺在跟前，才發現自己是除了那些意外什麼都沒有的可憐人。

    連被利用的資格都沒有……

    終於明白三皇子當日所說是什麼意思了，成為一顆棄子的滋味，竟然是這樣的寒酸淒涼。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葉衛城對他說。

    葉雲韶費力站起來，開啟永輝堂的大門，臉上忽然溼涼，後知後覺是他不值錢的眼淚。

    秦夫人在外面與侍女說笑，此時看他失魂落魄，唇角勾起許多諷意。

    那笑容多麼刺眼，讓他不敢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