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韶一直在角落的一隻寬椅上坐著，旁邊是一扇繁複鑲嵌和刺繡的屏風。方纔有侍從進來時，他就在極力消減著自己的存在感。

    聽到穆長風提起有關錢磊時，他也在努力維持著平靜。按照穆長風之前的記錄，他愈是緊張在意，穆長風對別人下手就愈狠。

    對於錢磊那個人，他其實並不抗拒。錢磊大概也是清楚這點，所以纔會在他冷漠相對時還熱情地靠近。

    二弟已死，從前許多恩怨沒落到結局，被迫一筆勾銷。現在回想起來，盡是悶悶的愧疚和負罪感。

    錢磊有點煩人討厭，卻還是關心他的。還有那人笑起來的模樣，真的像極了葉雲卓。葉雲韶自認不忍心多是來自於這個原因。

    怎樣才能保住錢磊不受傷害？他無意識地絞著手指。

    穆長風已經無所顧忌，對喬三爽快地說道：“不必麻煩了，一個廚子而已，沒了就沒了，把他扔下萬丈崖。”

    扔下去必死無疑，還省的處理屍體了。

    喬三也能猜出幫主的心思，這種不見血的死法，估計也是爲了不叫某些膽小的公子看見。

    “是，屬下這就去。”喬三應道。

    葉雲韶的呼吸倏地停滯，指尖不自然地顫抖著。明知此時不該出聲，但他還沒能想到別的辦法，只能暫時拖住喬三。

    “不可以！”他制止道。

    這一聲喊出來，迅速吸引了喬三的目光。喬三有些為難，又詢問似的望著穆長風。

    “幫主？”

    穆長風倒沒有覺得有多意外，只是懊惱自己剛纔怎麼沒避著他。

    葉雲韶一出聲便後悔了，接受著穆長風和喬三奇怪的審視，他默默低下了頭。

    穆長風是莊主，要錢磊死有的是辦法，他怎能不自量力妄想改變什麼……

    葉雲韶對此也不抱希望了，只是深陷於對即將逝去生命的錢磊的無盡自責。

    穆長風一見他這樣便隱約不忍心了，還記得葉雲韶在無意識中對自己所犯下罪惡的悔恨與自厭，沒有緣由地，他不想再加深葉雲韶的自我愧疚和懲罰。

    “阿韶，”穆長風說道，“你不想讓他死？”

    葉雲韶不知他什麼意思，不敢冒然回答。

    低著頭露出粉白的後頸，上面還殘留著沒有消散的印記，柔軟順滑的長髮將那些痕跡半遮著，穆長風就這麼不忍心了。

    一切等他病好再說吧，上次葉雲韶險些醒不過來的模樣，他可不想再經歷一次。

    “阿韶不想讓他死也可以……”穆長風願意給他一個機會。

    這是葉雲韶意料之外的答案，他茫然地看著穆長風似笑非笑，懷著忐忑的心等待著結果。

    穆長風又道：“要他一雙眼再喂他吃下啞藥，然後趕出連羽山莊。”

    錢磊還年輕，這樣就算活著，也是大半個廢人了，在連羽山莊外不知該如何生存。

    “還是無法接受？”穆長風覺得自己已經讓步足夠大了。

    葉雲韶訥訥道：“他沒有做錯任何事，莊主為何不肯放過他？”

    “不是我不肯放過他，你知道我介意什麼。沒有人能在冒犯了我之後還全身而退的。”穆長風冷漠地說道。

    喬三在這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睜睜氣氛又變得可怕，卻不能做什麼。錢磊的命運，還是得看幫主如何決定。

    “我和他不熟，我們之間沒什麼交情。”葉雲韶又諷刺道，“難道莊主是怕掌握不住我？”

    穆長風所擔心害怕的被人一眼識破，還是被葉雲韶發現。他不可否認，這種心虛讓他有些懊惱。

    “呵，”爲了掩飾那些心虛，穆長風張狂地笑道，“我只是不想讓別的蒼蠅圍著你轉，那個錢磊對你急於上進的心思，難道你一點都感受不出來？”

    葉雲韶顯得疲累，嘆道：“我的一切都被你霸佔了，更沒有多餘的精力去交給別人。”

    對於錢磊的關心，他不是一無所覺。只是懶得應付，冷漠拒絕的話他已經說過太多了，錢磊遲早會知難而退。

    “最好是這樣。”穆長風道。

    穆長風揮手示意讓喬三退下，答案也隨著這個動作而落下。

    錢磊的命暫時保住了，可能是穆長風覺得跟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爭奪顯得搞笑，殺了他更是坐實了自己小氣爭風吃醋。無論哪個緣由、無論穆長風是怎麼決定的，葉雲韶感到無比慶幸。

    身上不知什麼時候又逼出一層汗，這時才感到涼。

    和穆長風在同一屋簷下連著住了好幾天，葉雲韶都有些喘不過氣來。若不是中間偶爾會有陸鹿願意跟他閒聊打發時間，他真要被關傻了。

    平時他就儘量當作穆長風不存在，大部分時間都纏在榻上睡覺。穆長風見他精神厭厭也不故意煩他，任他歇著。

    看著葉雲韶的身體漸漸好轉，穆長風也覺得這陣子的忍耐值了。

    這天陸鹿來得有些遲了，正好是晌午的時間。

    穆長風低聲道：“小點聲，他正睡著。”

    陸鹿瞥向葉雲韶那邊，屏風擋著什麼也瞧不見。

    “難得莊主這麼溫柔，原來是趁著葉公子睡著了，平日裏擺著個冷臉嚇死人了。”陸鹿笑道。

    穆長風可笑不出來，脫口便趕她出去：“他醒了我會叫人轉告你，到那時再來。”

    陸鹿連忙擺手，道：“不是的，我過來是替莊主複查舊傷的。”

    她此次回連羽山莊，大部分原因是葉雲韶，另外還有些原由是要對穆長風的舊傷進行復查。

    穆長風對此毫不在意，說道：“沒什麼要查的，我好得很。”

    “莊主，同樣的事情發生在葉公子身上，您生怕出一點差錯，怎麼放在自己身上，就一點都不在意了呢？”陸鹿又嘆了口氣，“我知道幫裡最近情勢不好，您身為幫主更要對自己負責。”

    陸鹿說完，臉色忽然一變，語氣也強硬起來，說道：“莊主避諱不肯讓我看，莫非真出了什麼事？！”

    “胡思亂想，我只是嫌麻煩。”雖是這麼說，穆長風卻坐好，把小臂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