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面對著匆匆前來傳令的林開，趙清明渾身都僵硬了，蹙著眉不可置信地看著林開，“你再說一遍？”

    “啟稟寧王殿下，萬歲爺……一直都在盼著殿下一家早日抵京，如今已然是……快要不行了，萬歲爺如今就只剩下一口氣兒了，就等著見殿下最後一面呢，殿下還是快些隨屬下前往吧！”

    林開也是萬萬沒有想到，好不容易等來了寧王殿下一家抵京，卻來不及攜妻兒前往登門拜訪，一敘多年時光，時隔多年，再見到寧王殿下，他更是來不及感慨寧王殿下雙目恢復、更顯沉穩大氣，卻是奉命前來請寧王速速入御書房去見萬歲爺……最後一面。

    即便是早就知道萬歲爺龍體虛弱，全靠蔘湯吊着，但是林開卻也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天竟會來的如此突然，不過……

    林開還是在心裏暗暗叫了兩聲“萬幸”。

    萬幸什麼呢？

    自然是萬幸萬歲爺到底還是撐到了寧王殿下回京，撐到了能夠當著寧王殿下、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兒留下遺詔，能夠讓寧王殿下日後的……路，免去無數曲折少了許多猜疑。

    萬歲爺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吧，所以纔會這般辛苦地煎熬著，將最後最難忍耐的痛苦時光儘可能地拉長。

    如今，總算熬到了，萬歲爺也總算能夠……解脫了。

    想到此處，林開驀地鼻頭一陣泛酸，然後又對著還沒有從震驚中緩過來的趙清明道：“殿下，萬歲爺還在裡頭等著您呢！”

    趙清明這纔回過神來，他看著面前的珠簾，他知道那裏頭躺著萬歲爺，他一母同胞的親兄長，同樣也是他這一世最親也最……最看不透最不想見甚至最恨的人。

    這一路上，他都在琢磨著對付這人的法子，明的暗的，甚至魚死網破的，他全神貫注，但是誰能想到等待他的竟是這樣的結果？

    趙清暄要……要死了。

    怎麼會這樣？

    趙清明不信，他覺得這肯定是詐，趙清暄那樣心機城府深沉的人，不知又想出什麼樣的法兒來算計他呢，只是……

    林開也會幫著趙清暄算計他嗎？文武百官也都成了趙清暄這場算計中的棋子嗎？

    沒錯，此刻御書房大殿裡頭，不止有寧王一家，還有一眾文武重臣，個個面色凝重，烏泱泱跪了一地，這樣的場合，怕是隻會出現在萬歲爺即將駕崩的時候吧？

    趙清明想不透，腦袋裏頭“嗡嗡”作響，整個人都是懵的，亂的，倒是身邊的翩翩著急不已，顧不得大殿裡頭杵著的一眾御林軍侍衛，還有烏泱泱跪著的一眾臣子，她還是暗中扯了扯趙清明的袖子，讓他回神，趕緊隨著林開去寢殿見萬歲爺最後一面。

    其實翩翩此刻也是懵的，不過她到底還是比趙清明早些反應過來。

    趙清明這才總算緩了過來，林開忙得在前頭為趙清明打簾，趙清明稍稍頓了頓，然後便抬腳大步邁了進去。

    說起來，這還是趙清明頭一次進來御書房的寢殿，沒錯，是頭一次。

    從前做皇子的時候，御書房倒是常來，在他入朝聽政之後，自然少不了要來御書房跟萬歲爺彙報公務，至於御書房的寢殿，旁的皇子或許可以經常出入，但是他這個向來不得先帝寵愛看重的皇子，也是有那個自知之明的，所以就算是日常清早來給先帝請安，也只是在大殿裡頭候著，從來不敢像別的皇子那樣大大方方地進去寢殿裡頭給先帝請安。

    而這是第一次，卻不是來給先帝請安，而是來見他的皇兄，或許還是……

    最後一面。

    這是趙清明萬萬想不到的，從正殿到御書房其實也沒有幾步路，但是趙清明卻走得異常沉重，腦子裏頭更是混亂成一團，就這短短的幾步地兒，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直到被林開引進寢殿、看見臥在床上那瘦成一把骨的人的時候，趙清明驀地站住了腳，渾身僵硬，一時間連呼吸都停了。

    床上的人也聽到了動靜，費勁地朝這邊轉身，首領太監跟林開見狀忙不迭疾步上前，一道將趙清暄給扶了起來，首領太監給他身後加了個枕頭，支撐趙清暄如今虛弱至極的身子，林開則退後一步，畢恭畢敬跟趙清暄道：“啟稟萬歲爺，寧王殿下已經到了。”

    不用林開說，趙清暄也看到了，虛脫蠟黃的臉上泛起了柔和的笑意，上下打量著僵在不遠處的趙清明，眼裏滿是欣慰與滿足：“總算是……是等到你回來了，清明，靠……靠近些，讓我好生看看你……”

    真真是氣若游絲。

    這一聲“清明”將趙清明回過神來，也讓趙清明的鼻頭陡然一陣酸楚，這些年來，關於兄長可能的。不可能的，又或者是種種似乎已經板上釘釘的可怕猜想，這一刻都被這一聲熟悉溫柔的“清明”給壓了下去。

    那是他的兄長啊，是這危機四伏、肅蕭冷寂深宮裏頭，年幼的自己唯一的親人，唯一的暖源。

    是因為有兄長的庇護，他才能長大成人，才能躲過一次又一次的風刀霜劍。

    而如今，他的兄長，就要……死了。

    趙清明緩步向前，一步步行至床前，然後“噗通”跪在了床前，赤紅的一雙眼看著皮包骨的趙清暄，他原本是有很多疑問要問的，是非要刨根問底不可的，但是此刻，趙清暄就在他的面前，他卻愣是一個字兒都問不出來，嘴唇輕輕顫了幾顫，開口卻是：“大哥，你……這是怎麼了？”

    是啊，大哥這是怎麼了？

    大哥怎麼會是這個模樣？怎麼就到了這般地步？

    這不應該啊。

    明明他已經問鼎九五，明明他已經極近一切可能窮盡一切手段站在了那個他最渴求的位置，明明已經成了這世間那個最呼風喚雨的男人……

    不管犧牲了什麼，又犧牲了多少，他總算是得償所願，可是為什麼，今時今日他會是這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