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膳，他就直奔學堂，跟往常一樣，他是頭一個到學堂的，他一個人坐在冷冰冰的學堂裡面，從懷裏取出還冒著熱氣兒的烤紅薯，一邊看著書，一邊撕著皮兒慢吞吞地吃，驀地，狂風大作，把門窗都吹得“砰砰”響，不少窗紙都被吹破了，房子裡頭冷颼颼的，屋裏屋外都是“嗖嗖”的風聲，像是不知哪裏竄出來的洪水野獸。

    “啪！”

    桌上的書都被吹掉在了地上，瑞兒也被冷風吹得一個激靈，慌忙彎腰撿起了書，又趕緊過去關門，只是外頭的風實在太多，以至於那個時候還細胳膊細腿兒的小孩兒，憋紅了臉，才總算把門關上，又費勁地從裡面插上了門栓，但是冷風卻裹挾著雪花兀自順著破爛漏風的窗戶肆虐著，屋裏冷得都讓人待不住。

    這樣的情況，瑞兒自然是再看不下去書了，心裏想著，只怕這樣的天氣，先生也是不會來學堂了，所以瑞兒跺了會兒腳，最後到底還是收好了書本，然後起身決定回家。

    來的時候，風雪還沒有這樣大，一路順利，回去的路上，卻是這樣狂風驟雪，瑞兒還逆著風，艱難行進，一路上幾乎都睜不開眼，甚至呼吸都困難，瑞兒就這麼一路費勁往家走一邊回想著昨晚上的情形。

    當時孃親是進來跟他作別的吧？只不過見他睡下了，又捨不得喚醒他，所以就只是為他掖了掖被子，在炕沿兒上看了他那麼一會兒，然後便就跟著爹爹啟程出門去了。

    那麼此刻，爹孃人在哪裏呢？是不是也正在飽受這樣的狂風驟雪、艱難行路呢？

    或許，還餓著肚子呢。

    耳畔又想起祖父祖母的對話，瑞兒心裏生出濃濃的愧疚來，爹孃這般辛苦，都是爲了他。

    若是昨兒晚上他沒有睡得那般死就好了，若是他當時醒著，拉著孃的手，像別的孩子一眼撒嬌，或是乾脆哭著讓爹孃別走，就好了，至少爹孃可以躲過這一次的風雪，少受一些辛苦。

    但是，如今他只能在心裏默默地愧疚，默默地擔心。

    他想，他一定要有出息，要孝敬爹孃、祖父祖母，不能辜負了他們對自己的辛苦付出。

    ……

    那個時候的瑞兒，不會想到，那一晚，對孃親朦朦朧朧的印象，便就是跟孃親的永別，自那個寒冷的雪夜之後，爹孃便就徹底消失於他的人生之中。

    從那之後，祖父祖母也再沒有在他面前提過爹孃，明明從前，祖父祖母是從不會在他面前避諱爹孃的，但是自那之後，爹孃似乎成了這個家裏的禁忌，祖父祖母不提，他也就不問，不想戳了祖父祖母的傷心處，也權當是在自欺欺人，只當做對那些可怕的可能一無所知。

    後來，雖然沒有爹孃助力，他還是走出了涼州，拜入了名師門下，整個過程，像是在做夢，美好順利得不真實，一直到他跟祖父祖母來到了長安，他正式進入董家學堂讀書之後，他才漸漸確定這並不是南柯一夢，而是真的。

    爹孃的期許，他又朝前邁進了一步，雖然如今爹孃不再身邊，但是瑞兒心裏卻堅信，這是冥冥之中，爹孃對他的保佑。

    又是這樣的雪夜，瑞兒不知不覺陷入了沉思，其實腦中也沒有在想什麼，他只是在努力地回憶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孃親手上微涼的觸感，只是，能回憶起來的真的不多……

    要是那晚，孃親叫醒自己就好了。瑞兒這樣想，也這是這些年來他不斷重複的念頭與遺憾。

    “咚咚！”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傳來，瑞兒還陷在回憶裡，沒聽真切，然後片刻之後，後面又傳來一個有些不確定的聲音：“瑞哥？”

    有人叫他，瑞兒聽到了，饒是整個人還沉浸在那個寒冷的冬夜，他還是下意識地轉過身，然後便就看著一個少女正站在門前，有些擔心又有些踟躕地看著他，手裏還拎著個食盒。

    不是別人，正是董若英。

    董若英知道瑞兒這幾天一直沒有回去，一直起早貪黑地用功，即便是夜裏，也會一個人在書院裏頭用功到很晚，這些事兒原不是她這麼個生活在內院的大小姐能知道的，但是架不住董若英就是關心瑞兒，一開始是好奇祖父這個新受進門的小弟子，究竟是個什麼厲害人物，竟能讓祖父破例收入門庭，祖父不僅滿意，而且聽著祖父的意思，這還將是他的關門弟子。

    董大儒門下弟子數不清多少，但是能得董大儒這般器重滿意的還真沒有幾個，就是因為董大儒對瑞兒的器重滿意，所以董大儒有意董家人跟瑞兒親近一些，這不僅僅是爲了董家日後著想，也是董大儒真的稀罕瑞兒，當成自家孩子看待。

    讓董家人跟瑞兒親近，這裏頭的董家人，自然是不包括董少平那個不中用的逆子的，董大儒著意讓孫子孫女跟瑞兒親近，一則是他將董家的希望寄託在孫子孫女身上，平時也都著意培養孫子孫女待人接物，也很願意將自己的人際關係交到孫子孫女手裏，二則是三個孩子年紀相仿，也方便他們親近往來。

    所以董若英便就有了跟瑞兒見面的機會，不過也都是些用膳吃茶的場合，董若英不知道別的姑娘情竇初開是怎樣發生的，她只知道自己在第一次看到瑞兒的時候，見著他垂著眉眼微微頷首，喚自己“董小姐”的時候，她的一顆心就抑制不住“砰砰”直跳。

    又不是隻有瑞兒這樣叫過自己，明明好些人都這般喚她，可董若英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她就是覺得瑞兒叫的這般動聽，像是夜風拂過春花，又像是蜻蜓點過湖面，只那一聲便就叫到了董若英的心坎兒上。

    一向見多識廣、落落大方的大家閨秀，那一天頭一次有了含羞帶怯的心情，面頰微微發燙，再開口的時候就帶著點兒不自在了：“瑞哥有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