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2章 這一天
記得當時祖父祖母都別提多激動了,祖父因此多喝了兩碗酒,祖母卻開始喜滋滋地開始尋摸著針頭線腦各種布片,說是要給小孩兒做百家衣。
他是最晚知道的,是在某天回家之後,見到祖母在縫小衣裳的時候,覺得奇怪,才順嘴問了一句,然後才知道這個天大的好訊息。
自到了董大儒家中讀書之後,瑞兒就沒有一日閒過,他在涼州這一片的街頭巷尾中,是大人們交口稱讚的好孩子,更是小小年紀就中了秀才,但是到了長安,到了董家,真是不夠看的,瑞兒就不是個甘心落後的,所以自那之後,便就一直用心苦讀,有時候幾天都不回去,直接宿在書院裏頭的下人房裏頭,這都是常有的事兒。
那幾天也是這樣,他入門的晚,功課難免有些跟不上,所以在埋頭苦讀,用心追趕,已經好幾天沒有回祖父祖母那邊去了,他記得那一天好像是初雪,夜已經深了,外頭突然就紛紛揚揚飄起了雪花,整個書院裏頭,除了他之外,再無旁人,不知道是不是被冷風吹的,瑞兒打了個寒顫,心思才總算從書本上挪開,行至窗前,本來想著去關上窗子,繼續用功,但是在窗前停下之後,瑞兒卻對著外面紛紛揚揚的雪花,出了神。
最後一次見到爹孃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一個雪夜,那個時候,還年幼的瑞兒在炕上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到了細微的開門聲,然後就是一股子冷風進來,瑞兒下意識地就朝被子裡頭縮了縮,嘴裏還叫了一聲:“孃親。”
來的人果真是孃親,孃親在炕沿兒上坐下,伸手為他掖了掖被子,孃親微微泛涼的手無意間碰到了他的臉,他當時被冰的蹙了蹙眉,又朝被子裡頭縮了縮,藉此躲避孃親的手,孃親似乎也意識到了,便收回了手,沒再去碰他,不過卻也沒有走,還是那樣坐在炕沿兒上,應該是在看著他。
瑞兒其實也不能確定孃親那個時候到底有沒有在看他,那個時候,他已經睡得七葷八素了,哪裏知道孃親在做什麼?甚至他連孃親走了沒有都不清楚,但是他就是有這個直覺,覺得孃親在看他,目光再溫和不過。
那是瑞兒對孃親最後的回憶,因為第二天起來,他就再沒有見到過孃親,還有爹爹,不過那時候的瑞兒對於爹孃時不時地離家遠行都已經習慣了,因此也並不會哭著鬧著要找娘,倒是吃飯的時候,祖母跟祖父又開始不住抱怨。
“這樣大冷天的天兒,還非要出門,誰知道大雪要下到什麼時候?要是大雪封路看他們怎麼回來!”馬大娘一邊給孫子夾菜,一邊蹙著眉報怨不止,“這眼瞅著都快要過年了,不老老實實在家呆著,還非要出遠門,咱們也沒困難到這個地步吧?何苦來哉!”
馬家的確不至於困難到這個地步,尤其是馬家還有個包子鋪,店面不大,但是貴在生意不錯,再加上馬家也算不上人丁興旺,馬大爺馬大娘就這麼一個兒子,兒子兒媳也只有瑞兒這麼一個孩子,一家三代加在一起,也不過只有五口人而已,比那起子動輒十幾二十口的人家,馬家養家餬口的壓力真是不值一提,所以馬大娘對兒子兒媳這般一門心思鑽錢眼兒的做法,很是不解也很是不滿,尤其是,兒子兒媳這樣跑貨的生意,並不安全,每一次兒子兒媳外出跑貨,老兩口在家裏總是免不了提心吊膽。
“你也少抱怨幾句,他們這還不是一門心思爲了瑞兒著想?”馬大爺坐在對面,一邊掰著手裏的饅頭,遞了一半給馬大娘,一邊跟馬大娘道,“咱們瑞兒可跟別家的孩子不一樣,打小可就靈著呢,旁的孩子還在撒尿和泥呢,咱們瑞兒可都會背《千字文》了,不是連學堂裡的先生都誇,說咱們瑞兒那是十里八鄉頂尖尖的好苗子,說是日後一定能有大出息的嗎?自然咱們不能拖了瑞兒的後腿,時時事事都要為孩子著想啊!”
馬大娘聽罷,態度也就和緩了下來,跟馬大爺一道都看著瑞兒,目光裡頭待著濃濃的期許,嘆息著道:“要是瑞兒真能成器,那也不枉費他們當爹孃的這一番辛苦。”
說到底,馬大娘是心疼兒子兒媳,涼州這邊的學堂先生畢竟水平有限,他們小兩口便就擔心會耽誤了兒子的前程,便就一直琢磨著要給兒子送去更好的學堂,拜更厲害的先生,說不定日後爲了瑞兒,他們還要離鄉背井陪着兒子去求學,再往後,還要攢兒子趕考的費用,這樁樁件件自然都是離不開銀子的,這些花銷,對於大戶人家來說實在不算什麼,但是對於他們這樣的升斗小民來說,那簡直就跟壓在身上的一座大山似的,包子鋪的生意再好,那也是不夠看的,所以兒子兒媳這纔開始了辛苦忙碌又危機四伏的跑貨生涯。
說到底,都是爲了兒子。
馬大娘也就是嘴上抱怨兩句,其實心裏哪兒有不明白的?不僅明白,她跟馬大爺也一直再默默賣力攢錢,他們多賣出一個包子,兒子兒媳身上的擔子自然也就能輕一些了。
“來,瑞兒,再多吃塊肉,”馬大娘的視線又落在了瑞兒的身上,一邊說著一邊往孫子的碗裡夾肉,柔聲道,“多吃點兒好有力氣讀書,對了,一會兒讓你祖父駕驢車送你去學堂,外頭雪大,仔細淋壞了你。”
“沒事兒,到時候我跑快些就成了,不用麻煩祖父。”瑞兒道。
“那也成,我就不送你了,只是出門的時候,揣兩個烤紅薯,既暖和還抗餓,”馬大爺笑著點點頭,衝瑞兒擠了擠眼,“祖父一早給你埋灶膛裡了,等會兒出門的時候,自己去找。”
“嗯!多謝祖父!”瑞兒最喜歡吃烤紅薯了,聞言頓時笑眼微微。
這一天的早飯,跟往常也並沒有多少區別,爹孃的缺席,祖父祖母的絮叨,以及對他的疼愛關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