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趙清暄在得知寧王夫婦並沒有葬身火海而是改名換姓逃到涼州過活之後，趙清暄是沒有打擾寧王夫婦平靜生活以及他們自己選擇的人生道路的，他已經虧欠了寧王這位親弟弟太多太多了，他不想讓寧王更加厭惡自己，同樣，他也覺得自己無顏面對寧王夫婦，而且還有一點很重要，當時靜姝還沒有因為難產而暴斃，接回寧王夫婦，就勢必要清算當年嘉善寧王府的縱..火事件，必須要給寧王夫婦一個說話，尤其是寧王夫婦明顯並不相信秦王是始作俑者，要不然的話也不會選擇隱姓埋名，這裏頭肯定有對趙清暄這個大哥的不滿跟失望。

    而這無疑就會讓趙清暄陷入兩難，一頭是與自己同甘共苦、為自己生兒育女的愛妻靜姝，一頭是虧欠良多的親弟弟，他實在做不出選擇來，所以最後，他決定不打擾寧王夫婦的選擇，其實也未嘗不算是一種無奈的妥協，或者說是放手。

    趙清暄當時是真的這樣想的，他放過寧王夫婦，也放過靜姝跟他自己，從今往後，寧王夫婦在涼州過著安安生生、平平凡凡的小日子，他跟靜姝在京師生兒育女、恩愛白頭，這似乎是完美的結局。

    只是天不遂人願，這種完美隨著靜姝的難產暴斃，轟然崩塌，直到如今，趙清暄還沒有走出喪妻喪子帶來的悲痛，只是他卻也沒有因此就存著打攪寧王夫婦的心思，至少在孫少闕看來是這樣。

    以孫少闕對趙清暄的理解，他認為萬歲爺對已故王妃固然深情，難以釋懷，但是卻也終究會有妥協、往前看的時候，因為萬歲爺之所以能置之死地而後生、從先帝手中的棋子一步步走向至高之位、穩坐江山，這其中的每一步裡面無一不帶著妥協與無奈。

    萬歲爺是重情的，也是感性的，但是在關鍵時刻，重情跟感性從未讓他止步，每一次他都能走出情感帶來的桎梏，所以每一次的選擇都充斥痛苦無奈，但是每一步，他還是走的義無反顧。

    孫少闕不認為萬歲爺是冷酷的，他只是覺得萬歲爺的理智總能戰勝情感，所以這一次也是一樣。

    即便萬歲爺對於臣子上書充實後宮的提議再怎麼排斥厭惡，甚至還因此貶謫了兩位官員，但是從長遠看，萬歲爺到底還是要充實後宮、繁衍子嗣的，這不止是爲了滿足自身的需求，更是爲了鞏固大夏之國本。

    即便萬歲爺為情所困，可他身處的位置、身披的黃袍，也決定了他的為情所困只是一時，是有期限的，雖然這對於已故王妃而言，十分殘酷，可這就是事實，畢竟天子哪兒來的從一而終？

    無非就是異想天開。

    孫少闕一直都是這樣想的，只是萬歲爺的這“一時”，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漫長了一些，直到現在，王妃已經故去將近半年了，萬歲爺還沒有要充實後宮的意思，甚至還將身邊的婢女都換成了太監，可以說，萬歲爺如今除了平陽公主跟趙嬤嬤，日常再見不到第三個女人了。

    這就……有些不對勁兒了。

    更加讓孫少闕覺得不對勁兒的是，萬歲爺在年前突然又想起了遠在涼州的寧王夫婦，然後便就派了魯平又去了涼州一趟，孫少闕當時只覺得無非是年關將近，喪妻喪子的萬歲爺自然而然地就思念起了世間唯一的手足的緣故，也並沒有多想，但是萬歲爺交代魯平時候，順嘴的一句“去看看寧王夫婦可有生育”卻讓孫少闕頓時覺得一陣毛骨悚然。

    他其實也不明白當時自己為什麼會因為萬歲爺一句輕描淡寫的話毛骨悚然，但是他就是沒忍住，甚至他還撩起眼皮悄默默看了看萬歲爺的臉，那是一張平靜至極的臉，也是一張比之從前瘦的有些脫相的臉，孫少闕並不敢多看，旋即又低下了頭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心中對主子多了許多畏懼。

    或許是從主子登基繼位，成了萬歲爺之後。

    又或者是從王妃死後、萬歲爺對宮人洩憤地屠戮。

    ……

    總之，孫少闕覺得自己如今越發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了，這樣也越發讓他對主子心生畏懼。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伴君如伴虎嗎？

    想到此處，孫少闕不由苦澀地牽了牽唇，不過旋即卻又收斂了表情，繼續保持畢恭畢敬垂手而立的姿勢。

    萬歲爺聽了孫少闕的稟報，面露不悅，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後沉聲道：“吩咐魯平，到了涼州之後，每日都要將寧王夫婦的訊息六百里加急送回京師，若有貽誤，一概嚴處。”

    六百里加急，那可是最要緊最頂級的軍政大事纔能有的待遇，沿途更是不知要排程多少人力物力，如今萬歲爺卻爲了寧王夫婦的雞毛蒜皮、家長裏短，每天都要六百里加急傳遞，可謂是勞民傷財，這讓孫少闕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只是，他卻並不敢反駁。

    “是，屬下遵命。”當下，孫少闕畢恭畢敬道。

    “行了，你退下吧。”趙清暄擺擺手，然後就拿過奏摺低著頭看了起來。

    “是，屬下告退。”

    孫少闕躬身告退，出門的時候，恰好遇上前來御書房給萬歲爺請平安脈的太醫院院首施河。

    “孫統領。”

    “施院首。”

    兩人在門前點頭寒暄，施河似乎是沒有休息好，面色不甚好看，人似乎也比從前消瘦蒼老了一些，這個時候見到孫少闕，施河頗有些欲言又止，孫少闕心有疑惑，可這地方卻並不是好說話的地方，所以便也不方便多說什麼，寒暄之後，兩人便擦肩而過。

    孫少闕走出兩步，還是覺得納悶兒，忍不住回頭看了看施河，只見施河正邁進御書房高高的門檻，一副畢恭畢敬、誠惶誠恐的模樣，這樣子他看的頗有幾分眼熟……

    似乎他如今每每進御書房面聖也是這樣一幅模樣。

    又似乎，從前主子入御書房面見先帝，也是同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