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話，他怎麼敢當著萬歲爺的面兒說？尤其是如今大夏還沒有跟西域互市，尤其是他並不清楚萬歲爺這話的含義，所以一時間，方恆之的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後背也都滲出了一層冷汗，不僅僅是方恆之，就連站在一旁的林開都跟著渾身冒汗。

    萬歲爺這是怎麼回事？

    不是要說皇家農場的事兒嗎？怎麼見了面之後萬歲爺卻一個字兒都不提，反而這般為難方恆之，這……這真的太不對勁兒了。

    饒是方恆之再見多識廣，這個時候的緊張畏懼還是肉眼可見，趙清暄見狀卻笑了，笑得還挺愉悅，跟方恆之打趣道：“如此看來，方家舅舅的確是想過的。”

    方恆之被趙清暄這笑給搞得更是毛骨悚然，他從前可不知道有人的笑竟會這般可怕，當下方恆之硬著頭皮道：“草民不敢隱瞞陛下，草民……確實想過。”

    趙清暄點點頭道：“方家舅舅不必緊張，這本是人之常情的事兒。”

    是啊，商人逐利嘛，這沒什麼，就像是做官的也必然一門心思盯著朝廷的動態，可以理解。

    方恆之卻並沒有因此覺得放鬆，心還是高高懸著，身上的汗也是越來越多，得虧穿的是棉衣，若是單衣的話，這時候只怕早就給汗溼透了。

    趙清暄抿了口茶後，然後就繼續往下道：“應該不止方家舅舅，只怕是大夏絕大多數的商戶都想過跟西域生意往來的事兒，既是絕大多數人的想法，那朝廷也就不能坐視不理，也要開始琢磨琢磨這事兒了。”

    這話一出，方恆之再次被驚到了，所以萬歲爺這話的意思是，他這是在考慮跟西域互市的事兒了？那麼往後他們這些商戶就能直接跟西域那邊做生意了？而如今只能偷偷摸摸私下進行的跑貨，也會變得正大光明起來了？

    若是這樣的話，那不管是對於方家這樣的大商戶還是苗大哥他們這樣的小商販來說，都是再好不過的訊息了。

    “朕一直都在琢磨著跟西域互市的事兒，畢竟對立摩擦不是長久之計，更非大夏西域百姓之願景，若是能以互市取代對立，以和平代替摩擦，自是天下百姓之福祉，以是大夏長治久安之道。”趙清暄緩聲道。

    方恆之聞言，旋即下跪，衝趙清暄一邊叩頭，一邊一字一字發自肺腑道：“萬歲爺英明！”

    方恆之哪裏想到萬歲爺竟然會有這樣高瞻遠矚的想法？又這般愛民如子，而且這話還是對著他認認真真說粗口，方恆之自然心有觸動，所以之前還惴惴不安，而此時卻只有說不完的感動。

    “方家舅舅快快請起，今日朕召你入宮，是想聽你說說知心話，也是將你當做自家人看，你若是動輒下跪謝恩，朕往後怕是不好再召見你了，沒得讓你拘束惶恐。”趙清暄一邊說著，一邊又再次伸手將人扶起。

    “陛下垂愛，草民……受之有愧。”萬歲爺的一句“自家人”讓方恆之激動得雙目泛紅，險些就要失態，好在他是忍住了，不由心中哀嘆，外甥女翩翩還有外甥女婿寧王真真是福薄，若是夫婦兩人還存活於世，有萬歲爺之庇佑垂愛，這輩子便只有享福的份兒了。

    可惜了……

    哎！

    雖是竭力壓抑自己內心的激動與傷感，可是眼中的血紅卻還是讓趙清暄看到了，趙清暄看著那副跟翩翩肖似的眉眼，一時間心頭亦是涌上各種滋味兒，對遠在千里之外那一處荒僻之地裏的弟弟弟妹，有羞愧也有惦念。

    旋即他將這些複雜的情感嚥了下去，使了個眼色，讓林開給方恆之上了茶，待看到方恆之情緒平穩之後，趙清暄才又開口道：“朕對與西域在西北設立互市一事思量已久，今日聽了方家舅舅的想法，跟讓朕覺得此事不能再拖，而需早早定下，故而，朕決心與西域開展互市之磋商，除了派遣朝中重臣還有西北當地官員協力準備之外，也需有方家舅舅這樣熟悉商貿往來之輩參與，不知舅舅可願助朕一臂之力？”

    趙清暄這話說的直接，也說的誠懇，他今天之所以要召見方恆之，為的就是這事兒，自從皇家農場的亂子爆發出來，趙清暄才總算知曉這其中的貓膩兒，自然這貓膩兒肯定不是皇家農場特有的，所以趙清暄稍加了解之後，西北民間私下的生意繁華以及邊陲之地的危機四伏，就一併呈現在了趙清暄的面前。

    他震驚於西北民間灰色地帶的生意繁華，亦震驚於這起子小商販的命運，有的人憑藉着跑西北能一朝暴富，也有的人去了西北就再回不來，連屍骨都找尋不到，最終落了個孤魂難返故鄉的悲慘結局。

    比起皇家農場那一處的腌臢腐敗，很明顯西北的情況要嚴重百倍，說到底，皇家農場不過是萬歲爺自家後院裡的事兒，但是西北那邊卻關係到大夏，無數條性命、家庭，所以皇家農場的事兒趙清暄倒是不著急了，直接拋在了一邊，如今他要先解決的是與西域互市的事兒。

    至於為什麼他會選中方恆之，自然是因為方恆之有這個能力，但是有能力的千千萬，又何止方恆之一人？

    這其中，自然還有趙清暄的私心。

    趙清暄這話一出，方恆之再度震驚，好不容易纔穩定下來的情緒，這個時候又控制不住了，他再次跪倒在地，對著趙清暄重重叩頭，一邊哽咽道：“承蒙陛下不棄，草民必鞠躬盡瘁、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如此，朕便先行謝過方家舅舅了。”趙清暄對此十分滿意，不由勾了勾唇，再次伸手扶起了方恆之。

    ……

    入宮的時候，方恆之還只是區區一商賈，再回來的時候，方恆之卻搖身一變成了從五品商管掌事，這官職前所未有，乃是趙清暄特地爲了方恆之量身定做的，掛在戶部名下，專門負責參與對西域互市的談判與合約定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