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方恆之渾身上下的血液都不由跟著沸騰，攥著茶杯的手暗暗使勁兒，眼皮也跟著抽動數下，不過到底是快四十歲的人了，方恆之自然不會在小輩兒面前失態，頓了頓，稍稍平復激動的心情，方恆之又問道：“那萬歲爺的意思是……”

    林開輕輕點點頭道：“萬歲爺一直都在留意方伯父，對方伯父的能力跟忠心都有信心，方伯父亦是萬歲爺眼中能夠擔此重任的唯一人選。”

    饒是已經猜到了，可是方恆之心裏還是滑過一絲意外，忍不住問道：“萬歲爺為何……如此高看於我？”

    是啊，為何偏偏高看於他？方恆之自詡是個有才幹的，但是天底下，比他有才幹的多了去了，尤其是京師，這樣能人輩出的所在，萬歲爺怎麼就認定了他？

    難道是他比之旁人還有什麼過人之處？

    想到此處，方恆之先是稍稍一怔，隨即便就想到了什麼，不由就是一聲嘆息，不待林開開口，方恆之卻已經先開口了：“萬歲爺真是重情之人。”

    他一個初來乍到能有什麼過人之處？

    若非要說有的話，那也只能是外甥女兒翩翩的緣故了，那個嫁給二皇子、又與二皇子一道葬身火海的外甥女兒。

    對於當今萬歲爺跟已故二皇子的兄弟情深，方恆之也是有所耳聞的，這時候再想起這一茬兒，方恆之心裏自然不是個滋味兒。

    林開也沒說什麼，算是預設了，只是……

    萬歲爺真的是重情之人嗎？

    好像很多人都在他面前這樣說過，說萬歲爺是重情之人，周嬤嬤說過，阿蠻說過，連他自家的主子五皇子也說過，如今方恆之也這樣說。

    不過林開對此還是保留意見的。

    他跟在趙清暄身邊伺候的時間不算長，卻也不算短了，曾經，他以為這樣近距離地跟著觀察，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夠清楚地瞭解萬歲爺的性情為人，以及……

    萬歲爺究竟是重情之人還是心毒手辣之輩。

    但是直到現在林開還是一頭霧水，而且似乎越發看不明白了。

    說萬歲爺是重情之人吧，但是在處置衛氏一門事兒上，他殺伐果斷，毫不留情，甚至連發妻衛氏死後也不過是草草下葬，日後史書之上，怕也不會留下這位萬歲爺髮妻的隻言片字。

    萬歲爺不僅對髮妻狠，對兄弟手足更是下得去狠心，林開到死都不相信，三位皇子同時葬身火海這事兒跟萬歲爺沒有關係，林開更是親眼目睹，萬歲爺是如何料理得先帝，如何輕描淡寫間要了親王叔的命，那還是與他自幼關係最好的秦王。

    這樣心毒手辣、城府深沉、六親不認之輩，怎麼可能算得上是重情？

    但是在很多時候，林開卻又不得不承認，萬歲爺並非單純心毒手辣，也是個知冷知熱有情有義的。

    他有多疼平陽公主，外人不知道，他這個近身伺候的御林軍副統領卻是日日都看在眼裏，萬歲爺對平陽公主簡直就是溺愛，那種帶著深深愧疚、不計一切的溺愛，他當然不算是個好夫君，卻一定是個好父親。

    可是……

    即便他不是個好夫君，卻還是執拗地不肯充實後宮，不肯接近任何女子，明明坐擁天下，活的卻像個清心寡慾的和尚。

    所以，他這是在懷念已故的髮妻嗎？

    所以，他……這到底算不算是重情呢？

    林開越發看不清楚，越發想不明白，所以在萬歲爺面前，他也越發小心翼翼。

    ……

    在方家用過午膳之後，阿蠻林開便就帶著臘八回了鹿府，阿蠻一回來就倒在了炕上，嘴裏不停喊著腳疼，林開忙得吩咐婢子準備熱水，來給阿蠻泡腳。

    “腫的厲害，”林開搬了凳子在阿蠻面前坐下，退去阿蠻的鞋襪，捉著阿蠻的白胖胖的腳，看的直皺眉頭，“還是要請郎中來看看才行。”

    阿蠻卻一臉的無所謂：“周嬤嬤都說過的，將近臨盆的時候都是要腫腿腫腳的，我這算是不錯了，只腫腳步腫腿，還能到處走呢，而且之前懷臘八的時候不也腫來著嗎？”

    林開聞言並沒有覺得放鬆，還是擰著眉，待到婢子端來席教授，林開將人打發走了，便就挽著袖子親自給阿蠻洗腳，阿蠻歪在軟枕上，看著男人低著頭認認真真給自己洗腳，忍不住捂著嘴笑。

    從前她真的好羨慕小姐啊，不羨慕小姐打小錦衣玉食、綾羅綢緞，她羨慕小姐能嫁給王爺那樣知冷知熱知道疼人的男人，當時小姐跟她說，往後她也會遇到善待自己的男人，也會過上屬於自己的、甜蜜圓滿的小日子，她當時並不信，不是不信小姐，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她這樣的人，怎麼配那樣好的男人？又怎麼配過那樣的好日子？

    可是後來，因為有林開，她過上了從前不敢奢望的好日子，而小姐的話也真的應驗了。

    她真的好喜歡林開，也真的好感激小姐呀。

    想到小姐，阿蠻又笑不出來了，心裏一陣難受，林開見她歪在軟枕上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有些擔心，便問道：“怎麼了？哪兒不舒坦？”

    “不是，就是剛纔……方夫人提起了老夫人，說是……老夫人如今身子不大好，”阿蠻小聲道，“其實自從小姐……歿了之後，老夫人的身子便就不大好了。”

    阿蠻是從方家出來的，自然跟方家人親近，不管是在她自己的心裏，還是客觀的事實，如今方家都算是她的孃家，而聽聞方家老夫人身子欠佳的情況，阿蠻自然十分掛念擔心，不單單是自己，也帶著小姐跟夫人的那一份兒呢。

    林開知道她的心思，當下便給她寬心道：“夫人跟王妃在天之靈，一定會庇佑老夫人的，老夫人定能長命百歲，你就不要擔心了。”

    “但願吧，”阿蠻嘆了口氣兒，兀自愁眉不展，一邊輕輕撫著圓鼓鼓的肚子，一邊又詢問林開，“老爺那邊是個什麼意思？對皇家農場的事兒可有興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