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檯上的蠟燭，忽然熄滅了幾支。

    陳宮已經安靜了下來，在他看到了墨白向着身邊說話的時候，就已經閉上了嘴。

    他只是平靜的看著墨白，盯著他有些遊移的眼神，也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裏緩緩浮出來的血絲，他透過墨白用拳頭頂太陽穴的動作，感覺到了這時候他內心裏是多麼的煩躁。

    沉默了好一會，他才輕輕託了一下眼鏡，然後慢慢將那幾支蠟燭點燃。

    “你是想跟我講什麼即使是追求真理，追求再偉大的目標，都要講底線什麼的嗎？”

    他輕輕的開口，直視著墨白的眼睛，臉上並沒有什麼懼色：“很抱歉！”

    “我並不打算跟你探討這麼幼稚的問題。”

    墨白猛得抬頭，異樣的眼神落在了陳宮的臉上。

    這時候，墨白能隱隱聽到，大樓的另一側，隱隱響起了槍擊聲，重物拍砸的聲音，還有一些人的痛呼聲。

    這讓他明白，大概在另一個方位，林芯他們已經開始試圖進入實驗室，並且遇到了一些強大的敵人。

    同時，他也意識到，這個人如今正在急著做好一件其他的事情。

    墨白十指痙攣，彷彿不受控制般在抖。

    這時候的陳宮，也在靜靜的打量著墨白，觀察著他的每一點細微的反應。

    他的表情還是很平靜，且自信。

    他能感覺到，像是有什麼東西，似乎一直想要抓住自己。

    這種感覺，就像是眼前有什麼東西在晃動，自己卻又看不見是什麼。

    而身體周圍，則有一種異常冰冷的，刀鋒刮過毛孔的感覺，說不出的難受。

    他知道自己不是異能者，便索性不去理會這些，只是靜靜的看著墨白。

    只是在墨白麪前，他還是想要表現的更冷靜一些。

    他的對面，坐在了高腳凳上的墨白，這時候也正垂著頭，顯得異常沉默。

    “我還有一些事想問你。”過了好一會，墨白才抬起了頭來，目光落在了陳宮的臉上。

    陳宮慢慢的舉起了酒杯，輕輕向墨白示意，並且瞟了一眼旁邊的秒錶。。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

    “他們……”墨白停頓了一下，道：“他們都去了哪裏？”

    “我不知道。”

    陳宮沒有細問，他知道墨白指的是誰。

    他只是坦然回答：“只有十三跟在我身邊，還有很多……沒救回來。”

    說著，他像是有些苦笑，道：“你當初下手太狠了，給我們造成了無法估量的損失。”

    “說真的，我從一開始就不看好你這個專案，是他們堅持認為你很有潛力，即使……在你造成了那樣的災難之後，他們也堅持自己的看法，他們不肯承認你只是一個失敗造物的事實！”

    專案、潛力、失敗、造物……

    這些詞彙像是鋼針一樣，刺入了墨白的大腦。

    他的腦海裏，閃過了一幕一幕記憶碎片。

    蒼白的燈光，冰冷的手術檯，戴著口罩的眼神冷漠的人。

    還有,渾身劇痛,被情緒淹沒,蹲在了實驗室角落裏哭泣的小男孩。

    他腦海裏浮現出來的畫面越來越多，越來越真實,但卻又總是像一部剪輯糟糕的電影,無法準確的講述出一個故事,這讓他非常的痛苦,恨不得直接挖出腦子來看那些回憶。

    “你們……”墨白好一會，纔再次開口,每說出一個字，似乎都很艱難：“究竟對我做了什麼？”

    陳宮微微沉默，像是在考慮這些東西可不可以說。

    過了好一會,他才輕聲道：“只是一些治療，以及強化類的工作。”

    微一沉默,他輕輕搖了搖頭，道：“因為這是他們的專案,所以更多的東西，我不清楚。”

    “當然,就算我知道，也不能告訴你。”

    說完之後，他又瞄了一眼秒錶，微微嘆了口氣。

    墨白心裏，瞬間涌出了強大的憤怒感，他有種想將陳宮的腦袋直接捏碎的感覺。

    只是，在這種憤怒感忽然涌上了腦海時，他忽然意識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於是他猛得一抬頭，向着陳宮看了過去：“你說他們……”

    他聲音微微發顫：“還活著？”

    迎著墨白的目光，陳宮沉默了一會，舉著酒杯，慢慢向嘴邊湊了過來。

    “回答我！”墨白看著他，周圍的空氣像是一下子變得沉重。

    陳宮的酒杯湊到了嘴邊，頓時停了下來。

    彷彿有無形的力量，阻止著他，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無法將酒杯湊到嘴邊。

    於是，他乾脆放下了酒杯，平靜的看著墨白，道：“我並不是來接受你的怒火，也無需向任何人道歉。”

    “你隨時可以取走我的性命，也可以和我交流一些我願意回答的問題。”

    “但是，如果你想從我的臉上看到恐懼或是後悔的表情，來滿足你那廉價的快感……”

    “不好意思。”

    他向墨白笑了笑，道：“如果再有一次選擇的機會，我還是會那樣做。”

    墨白的眼睛，紅的像是會有鮮血滴出來。

    他沉默的看著陳宮，在他與陳宮之間，空氣都像是變得凝固了。

    蠟燭的火苗，這時候都已經縮到了極點，但偏偏又還留著小小的火豆，沒有熄滅。

    墨白確實在陳宮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恐懼或是害怕的神色。

    他彷彿已然準備好了，坦然接受即將到來的一切怒火。

    吼——

    在這一刻，地底深處，那遙遙傳來的槍聲，與重擊摔擊的聲音，忽然消失了幾秒。

    旋即，便隱隱有人的慘叫傳了過來，這種聲音。

     哪怕像是隔了幾層地面，也能夠讓人感覺到那叫聲裡的痛苦與恐懼。

    整棟大樓，在這時候都隱隱劇烈的顫動了幾下。

    陳宮臉色微微一怔，忽然一把拿起了秒錶，死死的盯在了上面。

    他的臉上，露出了無法掩飾的強烈喜意。

    墨白一直看著他，看著他，表情已經扭曲到了極點。

    他身上的憤怒與怪誕感，讓他看起來，似乎要撕下自己的皮服，鑽出一個惡魔來，這種強烈的情緒波動。

    但看到了陳宮臉上那不由自主露出來的笑意時，墨白忽然怔了一下。

    旋即，他臉上的表情，開始像潮水一樣退去。

    平靜到了漠然。

    只有他的嘴角，緩緩向着兩邊拉開，露出了一個像是笑容一樣的表情。

    這個笑容，很平靜，也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