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如今每天大概有一半的時間在睡著，另外一時間昏昏沉沉的似睡非睡，皇上常常在想，是不是之前幾年一直睡不著，所以如今上天在補償他。

    但是睡不著難受，一直睡也不好受，眼皮似有千斤重，身上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就連心跳都有氣無力的。

    不知道是不是其它方面衰退了，聽覺反倒更加靈敏了，偌大的寢宮裏極細微的聲音，甚至窗外宮人訓練有素的輕盈的腳步聲，也一絲不落的都聽的清清楚楚。

    皇上聽到幾個兒子每天來給他請安的問候聲，可是無人時兄弟之前互相嘲諷的聲音格外刺耳。皇上每次聽到這些都會莫名心煩，想讓馬統領把他們趕出去，可是最後還是忍住了。

    兒子都是他親生的，之前一直看到的都是兒子們的孝順、乖巧懂事、大方得體的一面，如今有機會見識兒子們真實的另一面，其實也挺難得的。

    皇上不由得懷念起他做皇子的時候，其實跟他的兒子們也差不多，早早的就學會了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大概這是每一輩的皇子們都是這麼過來的吧，畢竟他們身處的位置太敏感，他們面對的誘惑也太大了。

    宮人們打了溫水，動作輕柔的幫皇上擦洗臉手，邊擦洗邊輕聲對皇上說話：“皇上，您這氣色今天可是好多了，不是奴婢哄您，都快趕上您當年帶兵親征的時候了，這麼多年您睡不好也是受了罪了，如今好好睡上幾天養養可不就哪哪都好了？將來再生上個十位八位的皇子、公主都沒問題。

    只是您這睡夠了呀，就快點醒來吧，奴婢饞花園裏的青梅做的梅子酒了，您不醒來奴婢也不敢貪嘴呀。”

    皇上知道這是陪著他四十來的王順才，除了他沒人敢當著自已的麵說要喝酒這種話。可是皇上現在還不能醒，他能感覺到自已的生活在流失，日子其實不多了，所以要儘快確定下來太子的人選，而裝睡才能更加清楚的看清幾個皇子。

    皇上自已也是從皇子的身份過來的，所以倒不會嫌棄皇子們的幾副面孔，哪個皇子真的單純天真對自已的情緒和喜好不加掩飾，皇上倒不放心把天下交給他了，能當帝王的哪個不是心思深沉喜怒不形於色？不然那些大臣就難應付了。

    馬統領武將特有的腳步聲打破了寢宮裏的安靜，皇上能聽出他的急切，不知怎麼的，幾十年歲月裡磨練出來的冷靜覺著的心緒，突然猛烈的跳動了起來。

    王順才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皇上身上，還沒有聽到馬統領的腳步聲，而且就算聽到他也不會理會，從當年進宮被挑到皇上身邊當差開始，他的命就係在了皇上身上，只有侍候好了皇上，他才能活著，並且活得比絕大多數的宮人要更好。

    轉身洗了把手帕轉過頭來，突然發現皇上臉色有變，王順纔不禁大驚失色，握著皇上的手急切地低聲呼喚：“皇上，您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裏不舒坦？”

    話音未落馬統領已經大步走進了寢室，聽到王順才帶著哭音的說話聲，顧不得行禮連忙上前檢視皇上的情況。

    皇上緩緩睜開了眼睛，適應了一下光線，才轉頭看了王順才一眼，沙啞著聲音吩咐他：“去外面守著，朕有幾句話跟馬統領說。不，不要出去，就在門裏吧，別讓其他人看出異樣來。”

    王順才心緒一定，連忙退到寢殿門口，把竹簾挑起一角留心著外面的情況。到這會兒他已經意識到皇上之前是在裝睡，至於裝了多久，為什麼要這樣做，王順纔沒敢去琢磨，他只是個太監，侍候好皇上就是了，其他的事跟他又有什麼關係。

    皇上打發走王順才就不再理會他了，直接問馬統領：“你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馬統領剛纔一心急著來見皇上，想盡快把尹紹交給他的東西呈給皇上，但是如今皇上真的問他了，他心裏又有點猶豫，皇上的身體明顯已經是油盡燈枯的景象了，萬一自已把那個東西拿出來，皇上的身體承受不住怎麼辦。

    皇上逆著光看不清馬統領的神情，不過他的猶豫皇上還是能感覺到的，不禁眯了眯眼睛，語氣平平的說：“有什麼話趕緊說，如今朕的身體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來了。趕緊說完你的事，朕也有件事要吩咐你去辦。”

    馬統領不敢再遲疑，下意識扭頭看了王順才一眼，湊近皇上耳邊悄聲說：“皇上，臣接下來說的話您一定不要激動，您找了十幾年的那件東西……已經有訊息了。”

    皇上的心跳瞬間又快又重如同胸口有一把鼓槌在用力敲擊，呼吸聲也急促了起來，已經好幾天不能動的手上似乎有了力氣，一把抓住馬統領的手腕，瞪著他急切問道：“在哪裏？有沒有派人去給朕取來？”

    馬統領最擔心的就是皇上的身體會因為太激動出了什麼問題，所以沒敢直接說那個東西此時正在自已的懷裏，這會兒見皇上果然激動的額頭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實話就更不敢說了。

    只好邊揉著皇上的胸口幫他順氣，邊放緩語氣說：“臣一接到訊息就派人過去了，大概來回需要十來天時間，皇上別急，這麼多年都等了，不差這幾天。”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執著多年的東西終於要到手了，就像餓了好幾天的人，突然看到了吃食，這種急切的心情又怎麼能剋制得了？

    好在皇上是經過大風大波的人，心裏也明白自已的身體禁不起折騰了，很快盡力讓自已乎靜下來。

    馬統領留心著皇上的臉色，趁勢換了個話題，“皇上方纔不是說有什麼差事要吩咐臣？不知是什麼事？”

    皇上緩了緩心緒，神情複雜地低聲說道：“朕想見一見小六……你派人八百里加急讓他進京，記住不要走露了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