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卿卿！”

    看著眼前的一幕，林朝凰下意識的大喊了出來。

    見過戰場上的生殺死亡，見過鮮活的生命在眼前流逝，也見過更加殘忍的畫面。

    可是就在這一刻，就在顧卿卿倒下的那一刻，林朝凰覺得整個世界都震顫了一下。

    她立刻衝了上去，可顧卿卿已經奄奄一息。

    匕首刺穿胸膛，鮮紅幾乎流向了整個兒大牢的地面。

    林朝凰與顧卿卿算不上是什麼摯友，也算不上十分熟識，不過萍水相逢而已。

    可是看著這滿地的鮮血，林朝凰的眼淚像是不值錢一樣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顧卿卿的眼睛已經不能聚焦，她拼盡全力抱住徐思禮，然後用很輕的聲音，衝着林朝凰說出了此生最後一個詞語。

    “江南。”

    然後她就再也沒有了任何的反應，閉上了眼睛。任憑林朝凰如何哭喊，都沒有了動作。

    顧卿卿死了，在報完了所有的家仇之後，在殺掉了自己的仇人之後，在所有人都以為她可以從此過上好日子的時候，自殺了。

    她與她的愛人一同走上了黃泉路，從此再也不會被迫分開了。

    齊遇溪的眼眶也有些溼潤，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去安慰林朝凰，他走上前去，把林朝凰拉了起來。

    “別哭了，別哭了。”

    “顧卿卿應該會很高興的，這個世界上已經沒什麼是她可以留戀的了。她已經跟她最在意的人離開了，去找她的家人，去過她想要的生活了。”

    林朝凰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想要控制著自己，不想讓眼淚流出來。

    可是她做不到。

    她太能感同身受了，她太瞭解顧卿卿將一把刀戳進自己胸膛時的心情了。

    其實從自己的家人都被殺死的那天起，就沒有什麼是能夠支撐著自己活下去了。

    唯獨報仇，是信念。

    就像她自己，如果沒有報仇這個信念，她或許早就在當年的大牢裡自殺，早就在幽州大雨裡跳崖，早就死在軍營裡，死在戰場上，死在每一個煎熬痛苦的上京夜裏。

    她們原本都是生來驕傲的天之驕女，原本都是家裏的掌上明珠，都是寵兒。

    被抄家，被流放，被髮賣，這都是她們的恥辱，原本都是想要寧死不折的。

    可是爲了復仇，爲了讓家人清白得於召天下，爲了讓那些十惡不赦之人得到應有的懲罰，她們都屈辱的活著。

    顧卿卿的信念，除了復仇，恐怕也只剩下一個徐思禮。

    可偏偏徐思禮屬於她復仇計劃中必須要毀滅的一個人。

    所以她選擇毀滅徐思禮，也選擇毀滅自己。

    聽鄭公公說，天宗聽說了顧卿卿在大牢裡自殺的事情之後，長嘆了一口氣。

    特別賜她與徐思禮合葬，准許皇家護衛護送他們的屍首回江南。

    送葬的隊伍出發那天，林朝凰特意穿了一身縞素。

    她和齊遇溪一同站在隊伍的前頭，目送著那兩尊棺槨離開京城。

    徐家這棵大樹，自此算是徹底倒了，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可是林朝凰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她絲毫體會不到自己成功的快感。

    下午她坐在齊遇溪的院子裡喝茶。

    喝著喝著，忽然怔愣了一下。

    林朝凰的眼神有一點迷茫，她緩過神，問齊遇溪：“你說我為什麼高興不起來呢？”

    她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茶葉在滾開的水裏浮浮沉沉。

    “我明明大獲全勝，明明太子已經外強中乾，明明我的計劃離成功只差一步之遙，可是為什麼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呢？”

    她的臉色很不好，齊遇溪知道自從顧卿卿去世之後，林朝凰的心情一直都很低落。

    其實那天在萬花坊，林朝凰她們在屋裏的談話外室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小朝覺得和顧卿卿是同病相憐，她們的經歷太過相似，林朝凰比任何人都希望顧卿卿從此幸福快樂，她比任何人都願意讓顧卿卿報仇之後自由而暢快。

    但是，世事無常，並不隨人願。

    “其實我並不覺得對於顧卿卿來說，死不是一件好事，你以為顧卿卿親手殺了自己最愛的人之後還能幸福快樂的活著嗎？她會一輩子都內疚的，她會一輩子都揹負著沉重的罪孽感而活著。”

    “所以顧卿卿對於來說，其實死是一種很好的解脫。”

    “而你為什麼不開心是因為你希望顧卿卿快樂，站在一個旁人的角度上，當然覺得她報仇之後應該獲得一個更好的生活。但對於顧卿卿而言，最好的生活就是父母健在，手足情深，夫妻恩愛。而她這個願望永遠沒辦法做到了，所以她不願意再在這個沒有任何留戀的人世間獨活。”

    “你只當做是顧卿卿的一種解脫，是對她最好的禮物，這就夠了。我們能做到的只能是永遠的銘記，然後達成她最後的心願。”

    林朝凰託著腮，看向了遠方。

    是啊，顧卿卿徹底的解脫了。

    那麼她呢，她什麼時候才能完成自己復仇的心願呢？

    她什麼時候才能從這無窮無盡的算計中解脫出來？

    哪怕現在所有人都說已經離成功就差一步之遙了，但是她依然覺得這離成功還十分十分遙遠。

    林朝凰已經徹底和太子挑明瞭關係，確立了對立的局面。

    接下來的一切都將是一場惡戰，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身處在長夜的開端，還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

    東尋的民間傳統是在十月份祭奠先人，自己的父親母親都被扔在了亂葬崗裡，想來是不會有屍首的。

    按照東尋的規矩，沒有先祖屍首的，要在高處放上大束的鮮花和大碗的米酒，來告慰先人們逝去的魂魄。

    東尋有座最高的山喚做離峰山，幾乎每一年到了十月份，山頂上都會堆滿了鮮花和米酒。

    一大清早，林朝凰捧著大把的鮮花，拎著一罐米酒，讓於誠備了馬，要上山去。

    正好齊遇溪路過，便叫住了她。

    “於大人這是要去離峰山嗎？是爲了祭奠誰呢？”

    齊遇溪知道自己這是明知故問，但是作為一個不瞭解林朝凰過去的人的話，他這樣的反應是很自然的。

    林朝凰點點頭。

    “我要去祭奠一下先祖。左丞相也要去嗎？難道有要祭奠的人嗎？”

    “啊，我也要去，不如我們一道？”

    “好啊，我們一道走吧。”

    東尋的地形是平坦至極的，離峰山說是山，充其量也就是個丘陵，不算是很高。

    且坡度不大，他們就直接騎馬上去。

    把鮮花放下，林朝凰雙手合十，閉著眼衝着天空，在心裏默默的想。

    “阿爹，阿孃，兄長，朝凰來祭奠你們了，你們在天上可看到我了？我正在為我們林家的榮光時刻努力，請你們相信我，我一定會還林家一個清白。齊伯父，齊伯母，我還沒有找到溪哥哥。不過你們不要擔心，我會在一切結束之後盡全力去找到他。”

    與此同時林朝凰身邊那個白衣的少年，同樣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

    “爹孃，兒子不孝，不能以真實的面容來祭奠你們，你們與林伯伯，林伯母常說將來要小朝做我的妻子，如今我已經找到她了，我就在他的身邊一直守護著她，請你們放心，咱們齊家三世榮光不會就此斷送，我會為齊家翻案，還咱們忠義之臣的道理。”

    兩個並肩而立的人，心中的聲音逐漸重合在一起。

    “願你們在天之靈守護我們。”

    這兩個人幾乎是同時下跪，輕輕的磕了一個頭。

    再站起身來的時候，林朝凰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又都有了意義。

    下山的時候，這兩個人都很沉默，不像來時那樣有說有笑。

    他們很默契的都沒有說話，以沉默來代替悲痛的眼淚。

    此時無聲勝有聲。

    等悲傷過後還要再繼續向前行。

    或許悲傷會暫時的矇住他們的心靈，但是沒有關係，前路已經曙光一片，只管期待著往前走就好。

    終究有一天會真相大白，到那個時候世人將會皆知他們林齊兩家無罪。